第041章 艸……

  表情調整了又調整,賀白卻怎麼都不滿意,狄秋鶴有點急了,眉頭不自覺攏起,身體緊繃著,眼裡帶上了一些苦惱和覺得自己沒用的頹喪。

  哢擦。

  「這個表情不錯。」賀白放下相機,摸狗似的摸了摸他長長了一些的頭髮,嘴角大大翹起,擠出了左臉上的酒窩,笑得有些可惡,「狄三歲乖,來,左手。」

  狄秋鶴看著他伸過來的白皙手掌,條件反射的握住,反應過來後眉毛立刻竪了起來,沈沈看著他,又開始咬牙切齒,「小、狗、仔!」

  賀白眼疾手快的抽回手舉起相機,哢擦,快門再響。

  狄秋鶴臉上兇狠的表情一僵。

  「搞定。」賀白拍他肩膀一下,低頭檢查成片。

  狄秋鶴看著他眉眼帶笑的滿意模樣,心裡剛剛升起的怒氣噗嗤一下滅了,表情緩下來,有些無奈的想,算了,自己比小狗仔大,讓著他點是應該的。

  賀白喜笑顏開的關掉相機,伸手去拽還蹲在身前的狄秋鶴,環顧四周見沒有其它的凳子,便索性把人按坐在自己身邊,和他肩膀擠肩膀的坐在一起,問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聽工作人員說劇組要放假,你也有假嗎?」

  為了方便休息,狄秋鶴的休息椅買得很寬大,兩個大男人側身擠擠是完全坐得下的,但狄秋鶴心裡有鬼,在賀白吐出的氣息噴灑在肩膀上的第一秒就忍不住迅速站起身,掩飾般的從旁邊的水箱裡拿出一瓶水遞給賀白,然後側身靠到旁邊的一根柱子上,努力自然的回道,「有,三天的假,可以好好招待你。」

  賀白拿著水瓶,看著他靠著柱子故意凹造型的站姿,扯了扯嘴角,識趣的不去拆穿,回道,「那正好,我有五天假,夠我完成作業和陪你玩了。」

  王博毅十分有眼力見的上前,把一把椅子放到了賀白身邊。

  賀白看向王博毅,朝他友好的笑了笑。

  狄秋鶴也跟著看一眼王博毅,邁步坐過去,拉回賀白的注意力後向他簡單介紹了一下王博毅,然後側頭對王博毅說道,「你和安助理也好好休息一下,三天後準時回片場找我就行,有事電話聯繫。」

  「是,狄少。」王博毅恭謹應下,又朝賀白禮貌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賀白看著他離開,眯眼想了想,看向狄秋鶴問道,「他就是你爸安排給你的助理?你把他收買了?」

  「嗯。」狄秋鶴點頭,坦白說道,「我查了查他,弄到了一些他的把柄,現在他在幫我做事。」

  賀白挑眉,「打一棒給一個甜棗?」

  跟賀白說這些狄秋鶴心裡其實是有些忐忑的,他喜歡賀白,自然希望賀白也能喜歡自己,且喜歡的是真實的自己,所以他從不在賀白面前隱瞞自己對家人的惡意和算計,以後也不準備隱瞞自己在下屬或者外人面前的小心機。

  他考慮過,若賀白能接受這樣的他,那自然很好。若不能接受……那就慢慢找到讓對方接受的方式。讓他慶幸的是,賀白現在給出的是最好的那種反應——沒有反感,全然的接納和信任。

  「嗯,棍棒加甜棗,方法雖老,但十分好用。」他嘴角忍不住翹起,眼裡染上笑意——他沒喜歡錯人,小狗仔很好,超出他想像的好。

  賀白見他笑得嘚瑟,又挑了挑眉,遠遠見姜導那邊圍著的人慢慢散了,忙壓下準備調侃回去的話,放下水瓶起身說道,「我要去和姜導打個招呼,你要和我一起嗎?」

  狄秋鶴也回頭看一眼姜導那邊,收斂好情緒,起身陪他一起過去。

  楊文天正好和姜官山談完事離開,三人在半路碰到,狄秋鶴主動和楊文天打了個招呼,楊文天也回了個招呼,還調侃了他兩句,對他的態度十分親近。

  賀白稀奇的看著彷彿變了個人的狄秋鶴,手癢癢的後悔沒有把相機帶著。

  姜官山正在和副導演說話,抬眼見狄秋鶴過來了,忙抬手朝他招了招,不等他走到近前就說道,「秋鶴你來得正好,之前忘記跟你助理說了,冬妮十一假之後會來片場報道,你倆的第一場對手戲就要吊威亞,很費體力,所以你放假歸放假,不要到處亂跑,好好休息,等冬妮過來,你的拍攝任務只會更重。」

  狄秋鶴聽他提起冬妮,條件反射的看向身邊的賀白,然後在接收到賀白疑惑看過來的視線後匆忙收回視線,看向姜官山回道,「我明白的,姜導。」

  姜導這才注意到站在狄秋鶴身邊的賀白,見他面孔比較生,微微皺了眉。

  賀白忙揚起一個笑容,拿出名片和一個U盤雙手遞過去,禮貌道,「姜導您好,我是賀白,這是我師父徐胤榮先生讓我帶給您的資料,讓您久等了。」

  姜官山聞言表情緩和下來,眼神變得和藹,接過名片看了看,然後把U盤交給副導演,朝他伸出手,「原來是老徐的小徒弟,辛苦你跑這一趟,你要拍作業的事我聽老徐說了,你隨意就好,不過最好不要在片場開閃光燈。」

  賀白忙雙手握住他的手,停了幾秒後識趣放開,臉上掛著討喜的笑容,先感謝了一下他提供的拍攝機會,然後誠懇保證絕不會打擾到劇組拍攝。

  本以為賀白只是來簡單打個招呼的狄秋鶴聞言皺眉,側頭看了賀白一眼。

  告別姜官山後兩人出了基地,賀白隨狄秋鶴回了劇組下榻的酒店,準備吃晚飯休息。

  「你拜了徐老做老師?」回到房間後,憋了一路的狄秋鶴終於忍不住問道。

  賀白把外套脫掉,癱在沙發上,點頭,「嗯,前不久剛拜的。」

  狄秋鶴看一眼他癱下時顯露出的腰部線條和伸直的長腿,側身幫他把行李箱放到衣櫃邊,然後轉身坐到床沿,皺眉看著他,憋屈問道,「所以你過來不是為了看我,而是為了給姜導送資料?」

  賀白一愣,有些好笑的看他一眼,抬腳踹他,「原來你一路上板著個臉是為了這個,幼稚不幼稚,計較這些。」

  狄秋鶴夾住他的腿,不讓他掙脫,也不說話,明顯在生悶氣。

  這性子,心理年齡最多三歲,不能再多了。

  賀白翻白眼,索性不再掙紮,又往下癱了癱身體,解釋道,「看你才是主要的,送資料是順便。我給君臣拍封面那會因為太忙耽誤了兩周的攝影作業,師父聽說我十一要來找你,就順便讓我帶了些資料過來,然後在詢問過姜導的意見後給我佈置了新作業。」

  狄秋鶴聽完解釋心情好了一些,見他乖乖的躺在自己面前,眉目舒展開來,嘴角偷偷翹起,問道,「你一來就拍我,難道新作業是我?」

  「不是。」賀白毫不留情的潑冷水。

  狄秋鶴嘴角拉平,把他的腿松開,彎腰握住腳踝一扯,直接把他的腿架到了自己膝蓋上,按住不讓他動。

  「喂!」賀白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一手,差點被他扯下沙發,沒好氣的伸另一條腿踹他,訓道,「多大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剛認識你那會都還不這樣的……松開松開!我這次的作業是抓拍你們劇組的主演,然後試著把你們修到同個畫面裡做成海報,或者在你們拍攝時抓拍到一張合適的群像,所以是要拍你但不只拍你,明白?」

  狄秋鶴乾脆把他的兩條腿都按住,然後用巧勁一拉,居然直接把他從沙發上拉了下來。

  「臥槽!」賀白身體離開沙發,眼看著就要往下倒。

  狄秋鶴忙伸臂撐住他的後背,腿往那邊一挪,手一收,穩穩讓他橫躺在了自己腿上。

  賀白:「……」

  狄秋鶴滿意了,嘴角翹起,露出一個看起來十分溫柔的笑,「不用抓拍其他主演,放假後兩天大多是我的戲,你拍我就好。」

  賀白松開為了穩住身體平衡而抓在他腰側的手,果斷掀他衣服。

  狄秋鶴嘴角翹起的弧度一僵,身體崩住不敢動了,磕巴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賀白冷笑一聲,掀開他的衣服毫不猶豫的把手掌貼了上去,然後在察覺到手下的身體猛地一顫後,曲指,拼命撓了起來,邊撓身體邊往旁邊撞,把人撞倒後壓上去,獰笑道,「有肌肉力氣大了不起?敢戲弄我,狄三歲你怕是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從下往上看,賀白小巧的喉結似乎近在眼前,微微起身就能親到,對方的手就在自己的衣服裡,兩人腿挨著腿……狄秋鶴耳朵蹭一下紅了,然後紅暈迅速朝脖頸和臉頰蔓延。

  未免被對方看出什麼,他忙起身把賀白掀下去,動作俐落的將人面朝下反壓住,按住他的後背不讓他翻身,然後掀開他的衣服抖著手摸他腰側,矜持的撓了撓,嘴裡反擊道,「我看今天要死的是你。」

  賀白掙紮,反手想掀開他,十分不服,「辣雞,我不怕癢,松開我!」

  手下的皮膚滑膩溫暖,因為缺少鍛鍊所以摸起來軟軟的,與他身上硬邦邦的肌肉完全不一樣。狄秋鶴呼吸一窒,理智告訴他必須盡快收手,欲望和感情卻驅使他將手又往裡伸了伸,握了握那細瘦的腰,本能的揉捏了一下。

  「艸……」

  賀白突然低罵一聲,身體也抖了抖。

  狄秋鶴一僵,意識到什麼,手指又在剛剛握過的那塊輕輕捏了捏。

  「唔。」

  賀白悶哼一聲,身體軟倒在床上,幾秒後更激烈的掙紮起來,露在頭髮外的耳朵隱有些泛紅,聲音裡帶上了些惱羞成怒的味道,「狄三歲快松開我!我不玩了!」

  狄秋鶴被他那聲尾音綿軟氣息短促的悶哼弄得口乾舌燥身體發熱,察覺到小秋鶴有起立的跡象,忙扯過被子把賀白兜頭罩住,用力抱了抱後迅速起身,衝進洗手間把自己反鎖在了裡面。

  「辣雞狄三歲!」賀白紅著臉掀開被子,循著聲音衝到洗手間門前,拍門怒道,「你躲什麼!有本事惡作劇沒本事認?三歲的孩子都知道做了壞事要道歉,你都二十三歲了,能不能有點出息!」

  狄秋鶴在洗冷水臉的間隙反問道,「我做什麼壞事了?」

  「你摸——呸!你剛剛差點把我拉到地上去!」賀白說著忍不住揉了揉還有些酥麻的腰側,耳朵又紅了點,牙齒也忍不住咬緊了。

  媽的!活了兩輩子,他居然一直不知道自己的敏感點在腰側!

  手中彷彿還殘留著對方肌膚滑膩溫軟的觸感,狄秋鶴忍不住搓了搓手指,察覺小秋鶴又開始意動,忙把腦袋紮回水龍頭底下接受冷水洗禮,嘴裡還不忘假裝淡定的反駁道,「可我接住你了。」

  這辣雞做錯了事居然還敢頂嘴?

  賀白被氣笑了,伸手擰門把手,高聲道,「你出來!接住了就能抵消你拉我的事了?出來咱們單挑!」

  「片場忙了一天,身上都是汗,黏在身上不舒服,我要洗澡。」狄秋鶴打死不開門。

  賀白冷笑,「那我也要洗!我搭完飛機又搭車,身上都是奇怪的味道,反正你快開門!」

  狄秋鶴一頓,腦中不自覺腦補出兩人坦誠相見的樣子,小秋鶴還是起了立,忍不住砸了一下牆,開始脫衣服擰花灑,聲音不自覺低了下來,「我先洗,你等一會,小白你別逼我。」

  賀白後退一步,不敢置信臉,「剛剛什麼聲音?你捶門了?你居然還有脾氣了?」

  心上人的聲音彷彿響在耳邊,大腦在接收到聲音的第一時間腦補出了對方說話時的表情眼神,冷水澆在身上,身體卻越來越熱。狄秋鶴呼吸粗重了一些,手往下握住自己。

  「小白……」

  水聲把他的低喃遮掩了過去,門外的賀白只能聽到模糊的一點聲音。

  「真開始洗澡了?」賀白瞪眼,然後皺眉,心中因被搓到敏感點而升起的莫名怒氣漸漸消失,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無理取鬧的樣子,突然覺得有些尷尬,咳了一下後說道,「那你洗,我、我先去看會電視。」

  狄秋鶴聞言睜開半閉的眼睛,抿了抿唇,喉結微動,突然低笑了一聲。

  混蛋小狗仔,就知道胡亂撩撥人……真是欠收拾。

  洗完澡之後兩人都懶得再出去吃飯,便乾脆叫了外賣。

  「這家壽司不錯,你嘗嘗。」狄秋鶴把拆開的壽司全擺到賀白面前。

  賀白看一眼壽司,自動把這理解為狄三歲犯錯後的討好行為,勉強滿意的拿起筷子夾起一個壽司吃掉,然後眼睛一亮,朝他竪了竪拇指,「好吃,味道超正。」

  狄秋鶴翹起嘴角笑,給他倒了杯梅子酒,「再嘗嘗這個,酒味不重,你應該會喜歡。」

  賀白小心端起來嘗了一口,細細感受了一下,點頭,「甜的,味道不錯。」

  狄秋鶴見他滿意,臉上笑意深了許多,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兩人默契的把之前鬧的那出拋在腦後,看看電視吃吃壽司喝喝酒,時間眨眼便過,等酒足飯飽,剛好就到了賀白平時入睡的時間。

  「我去洗澡。」賀白臉頰有些泛紅,說話時不自覺拉長尾音,配著他清潤元氣的聲線,莫名有了點撒嬌的味道。

  狄秋鶴揉了揉耳朵,低頭裝作收拾餐盤的樣子,含糊應了一聲。

  哢噠,洗手間的門關閉。

  狄秋鶴緊繃的身體放鬆,抬手揉了揉耳朵。

  「狄三歲!」

  他嗖一下放下手,緊張的提高聲音問道,「怎、怎麼了?」

  已經脫掉上衣的賀白從洗手間裡探頭出來,眼裡帶著一絲醉意,皺眉似在用力回憶什麼,說道,「忘了問你了,因為要拍作業,之前的計劃有變,我決定明天回老家給我爸媽掃墓,你要和我一起去嗎?或者你就在這好好休息一下,我掃完墓再回來找你。」

  狄秋鶴忙轉身說道,「我和你一起去!」見家長這種事,絕對不能錯過!

  第二天,稍有些宿醉的賀白被狄秋鶴吵醒,睜眼見到的便是對方線條性感的後背,忍不住伸手啪一下摸了上去。

  狄秋鶴身體緊繃一瞬,回頭看他,低聲問道,「吵醒你了?」

  賀白迷迷糊糊的按了按他硬邦邦的肌肉,點頭,拿起手機看一眼時間,問道,「大早上的你不睡覺折騰什麼呢?」

  「你繼續睡。」狄秋鶴果斷把身邊大堆的衣服推到床下,轉身幫他蓋了蓋被子,低下聲音哄道,「還早,你多睡會,我不吵你。」

  賀白確實還沒睡夠,含糊說了幾句,埋進被子裡繼續睡了。

  狄秋鶴小心摸了摸他頭頂翹起的一縷頭髮,轉身抱起大堆衣服,走入洗手間,繼續進行選衣服大業。

  室內重新安靜下來,賀白卷了卷被子,意識剛要沈入黑暗,門鈴突然刺耳的響了起來。他唰一下睜開眼,有些頭疼的按著額頭坐起身,提高聲音喊道,「狄三歲,有人按門鈴,應該是找你的,去看看。」

  沒有回應,洗手間裡的燈似乎開著。

  他皺了皺眉,無奈起身,隨手整了整頭髮,拿起外套穿在外面擋住睡衣,過去開了門。

  門外,妝容精緻、穿著一身棉麻刺繡長裙的年輕女孩見門開啓,忙露出一個微笑,態度親切的招呼道,「你好,我是冬妮,你新戲的搭檔,我剛好路……你是誰?」

  賀白眉心一跳,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長相,又看了看她身上的深V長裙和慵懶披散的捲髮,再想了想現在這個時間,抬手按住了額頭。

  一個女人、一個精心打扮過的女人,在大清早天剛亮的時候,路過搭戲男演員的門口……騙誰呢。

 

第042章 看你帥

  冬妮見他抬手按著額頭,一副剛被吵醒的迷茫樣子,微微皺眉,疑惑的看一眼門上的房間號,嘴張了張,抬手攏了攏頭髮,困惑又遲疑的說道,「抱歉,我大概是敲錯門了……打擾到你休息十分抱歉,告辭。」

  「等一下。」賀白喊住她,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她的穿著打扮,揉了揉額頭說道,「你沒敲錯門,這裡確實是狄秋鶴的房間。」那梅子酒喝起來像果汁,後勁倒是大,腦子越清醒越覺得頭疼。

  還有這個突然上門的冬妮……頭更疼了。

  冬妮剛剛邁出去的腿立刻收了回來,視線落在賀白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保持著臉上的微笑,還算禮貌的問道,「那請問你是……」

  「狄秋鶴的朋友,放假過來探班的。」賀白簡單回答,想起未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本著速戰速決、最好把麻煩扼殺在萌芽狀態的原則,乾脆俐落的把房門拉得大開,確定就算此時有狗仔偷拍或者事後有人調酒店監控搞事都完全看不出房內房外之人有任何曖昧的可能之後,對著冬妮笑了笑,說道,「你稍等,我去喊狄秋鶴。」說完不給冬妮拒絕的機會,先進去敲了敲洗手間的門,然後走到床邊提起相機包,拿起手機,走回來堵在了門口。

  冬妮:「……」萬萬沒想到,她大清早過來,居然會是這麼個結果。

  她看一眼賀白手裡的相機和手機,又看一眼打開的房門,再看一眼走廊盡頭的監控,再再看一眼兩人之間完全無法做文章的距離,低頭調整了一下僵掉的表情,笑著搭話道,「這位先生,你手裡的相機是……」

  「哦,這個啊。」賀白靠在門框上,擼了一把頭髮,微笑,「忘了自我介紹,我叫賀白,是狄秋鶴的大學學弟,讀的是新聞傳播專業,未來大概會是一名記者。專業原因,我比較喜歡隨身攜帶相機。」

  冬妮:「……」

  「也許在未來,我會有機會以記者的身份與冬小姐合作。」賀白睜著眼睛說瞎話,又抬手揉了揉額頭壓下醉酒後的頭疼沈重感,繼續說道,「我聽姜導提起過您,以您的天賦、努力和資源,大火只是時間問題,到時候我就是和著名明星冬妮小姐清晨在酒店門口閒聊過的人了,同行們一定會十分羨慕我。」

  他特意在努力和資源這兩個詞上加重了語調,冬妮聽得心裡一顫又一緊,表情差點沒繃住,再看他時,眼裡不自覺帶上了一絲忌憚和探究,試探道,「賀先生說笑了,我現在還只是一個新——」

  「小白,怎麼回事?」狄秋鶴穿著一身嶄新的襯衣西褲從洗手間出來,眼裡的親暱溫柔在看到大開的房門和門口的冬妮後迅速消失,眉頭皺了一瞬又很快松開,秒速掛上面具般的客套疑惑表情,上前按住賀白的肩膀,以一種稍顯親近的姿勢站在賀白身後,看向冬妮禮貌問道,「請問你是……」

  冬妮見到他後眼神一定,然後唰一下亮了,忍不住上前一步,臉上掛上甜美的微笑,說道,「你好,我是你的新戲搭檔冬妮,兩天後就是我們的對手戲了,我想……」

  「原來是冬小姐。」狄秋鶴微笑著打斷她的話,安撫的拍了拍賀白的肩膀,然後側身出門朝冬妮點了點頭,邁著大長腿徑直走到斜對面的房間前,抬手按響了門鈴。

  冬妮從美色中醒神,眼神疑惑,賀白則抽了抽嘴角。

  幾秒鐘後,明顯剛剛起床的姜官山出現在門後,見門外站的是狄秋鶴,疑惑道,「怎麼起這麼早,有事?小賀起了沒,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飯?」

  「多謝姜導邀請,小白才剛起,估計不能和您一起吃早飯了。」狄秋鶴回答,表情抱歉,「是這樣的,冬小姐到了,說想提前熟悉一下假後的那幾場戲,但我答應了小白今天要陪他回老家掃墓,所以……」說著側身,讓出了冬妮的身影。

  姜官山看向冬妮,眉頭深深皺起,低頭抬手看了看表,語氣稍微帶點不滿和嫌棄,「怎麼這個點來了。」

  冬妮:「……」劇本似乎有些不對。

  「新人勤奮認真是好事,但也得看著點時間。」姜官山知道冬妮的背景,但卻不怎麼俱她,心裡不滿臉上就帶出了一些,但還是負責任的說道,「既然來了那就好好準備吧,你第一場戲需要吊威亞,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跟我來,我帶你去找武指。」

  「辛苦您了。」狄秋鶴朝姜官山道了謝,然後轉身看向冬妮,稍有些抱歉的說道,「冬小姐,抱歉不能親自給你接風洗塵,姜導會仔細跟你講解拍戲需要注意的地方,我去幫你們叫早餐,暫時失陪。」

  賀白見狀立刻打開相機,拍了一張「導演演員和諧討論劇本」的花絮照,微笑揮手,「冬小姐加油,祝你一炮而紅。」

  姜官山聞言笑罵,「這什麼破祝福,娛樂圈一炮而紅但只是曇花一現的演員多了去了,努力鑽研演技、爭取影壇長青才是一個好演員該有的正確態度,小賀你還是覺悟不夠。」

  賀白忙竪起手掌認錯。

  狄秋鶴笑著幫賀白圓了一句,「小白是想祝冬小姐有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螢幕首秀,我相信以冬小姐的天賦和資源,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

  冬妮乾巴巴的笑了笑,低頭借著攏頭髮的動作往上扯了扯衣領。

  這踏入娛樂圈的第一步,似乎和她想像中的有些不一樣。也許是起得太早大腦還沒清醒,此時的她居然有些分辨不出這些人的對話是在故意諷刺她,還是只是在單純的互相捧話寒暄,套路的說一些漂亮話而已。

  總之,今天她完全是漂亮給了瞎子看,完完全全的出師不利。

  目送冬妮和姜導的身影消失在武指的房門後,賀白放鬆了精神,忍不住捂嘴打了個哈欠。

  狄秋鶴剛好掛掉幫姜官山等人叫早餐的電話轉身看了過去,見狀皺了皺眉,上前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關切問道,「沒睡好?我看你眼裡有血絲,再去睡會吧。」

  「不是,喝酒後遺症有點嚴重,稍微有點頭疼。」賀白揉了揉太陽穴,擺了擺手說道,「繼續睡肯定也睡不踏實,洗漱一下準備出發吧,咱們早去早回。」

  狄秋鶴聞言心裡對不速之客冬妮的不快迅速爬升,體貼的拿走他手裡的相機和手機,說道,「我借了劇組的車,咱們開車去,你可以在車上再睡會。早餐想吃什麼,我打電話定。」

  「隨便來點清淡的吧。」賀白回答,然後眯眼看著狄秋鶴,把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高深莫測的摸下巴,「奇怪,我都醒了這麼久了,你居然還沒說話氣我,又對我這麼體貼,難道……」

  「難道什麼?」狄秋鶴被他打量得身體僵硬,突然覺得身上精心挑選的襯衣有些燒皮膚,表情不自覺繃起,心裡有些慌。他剛剛是不是表現得太明顯了,小狗仔會不會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心意?如果被發現了,他要不要趁機表……

  「難道你中邪了?」賀白左手握拳砸了下右手,一臉發現真相的迷之微笑,「或者你是在感謝我幫你擋走那個冬妮?其實你不用這麼客氣的,大家都是兄弟,幫你擋擋爛桃花是應該的。不過說起來,那個冬妮雖然身材不錯長相上佳,但這種水準的美女,影視學院一抓一大把,那個大佬到底看上她哪點了?還有,你剛剛對著冬妮的時候就像是換了個人一樣,我差點沒忍住為你的演技鼓掌。」

  「……」白……

  賀白眼睛亮亮的看著他,宿醉後的頭疼都攔不住他那顆八卦的心,「你覺得那個大佬是看上冬妮哪點了?」

  狄秋鶴抬手抹了把臉,轉身背對著賀白,覺得自己需要靜靜。

  坐上車系好安全帶,賀白啃著路邊買來的煎餅,看了狄秋鶴一眼又一眼。

  「看什麼?」狄秋鶴終於忍不住側頭問了一句。

  「看你帥。」

  狄秋鶴用力踩了一腳油門。

  賀白的身體因為慣性後靠到椅背裡,等汽車速度重新平穩下來後匆忙咽下差點噎在嗓子裡的煎餅,瞪大眼看向身邊的狄秋鶴,「你的駕照到底怎麼考到手的?我就沒見過車技比你更爛的司機。」

  狄秋鶴抬手扯松領帶,突然想來個漂移證明自己。

  「這車油門有些松,我剛剛還沒適應。」他板著臉解釋。

  「我信了。」賀白翻白眼,確定車速已經徹底穩下來後又低頭啃了口煎餅,含糊說道,「不過你今天是真的帥,這身休閒西裝不會太正式也不會太輕浮,很襯你,謝了。」平時穿衣以舒適休閒為主的人突然換上了正裝,就為了陪他去掃個墓,這份鄭重的態度讓他覺得很窩心。

  狄秋鶴這次腳沒動,手倒是動了,於是車子蛇形了一下。

  賀白忙抬手抓住扶手,連煎餅都顧不得管了,急聲說道,「前面路口你停車,換我來開,你這車技我怕是要得心臟病。」

  狄秋鶴心裡因為被心上人肯定了容貌的雀躍噗嗤一下熄滅,皺著眉有些惱羞成怒的說道,「你保持安靜我就能好好開車了,昨晚不是沒睡飽嗎,繼續睡。」

  「這還怪我了?」賀白忍不住提高聲音,顧忌著他在開車,又忙壓下來,心慌慌道,「你這車技,我怕我睡了,你會直接把我送去和我爸媽團聚。」

  狄秋鶴忍不住側頭瞪了他一眼,「別胡說!」

  「你看路,看路!」賀白拽緊安全帶,覺得讓狄秋鶴開車送他回老家這事是今天做得最錯誤的決定,不敢再和他閒聊,聽天由命的放下座椅躺下,拿起後座的毛毯蓋住臉,顫著聲音道,「導航已經給你設置好了,你順著開就行,我不吵你,你好好開,別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狄秋鶴忍不住伸手揉了把他的腰。

  賀白像條死魚般在座椅上彈了彈,掀開毛毯瞪他,「狄三歲你找死是不是!」

  狄秋鶴心情突然好了,翹起嘴角斜斜看他一眼,冷哼一聲,踩油門。

  賀白倒回座椅,看著他得瑟起來後越發顯得帥氣的臉,罵又不敢罵,打又不能打,只能憋屈的在心裡給他狠狠記了一筆,扯起毛毯眼不見為淨。

  副駕上的人慢慢放鬆了身體,歪著頭睡熟了。

  狄秋鶴在等紅燈的間隙幫他把毛毯往下拉了拉,伸手戳了戳他左臉酒窩的位置,笑哼一聲,「可惡的小狗仔。」

  車最後停在了D區隔壁市郊區外的一處墓園前,狄秋鶴喊醒賀白,帶著提前準備好的掃墓用品跟隨賀白一起進了墓園。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這些?」賀白懷裡抱著花,臉上一點沒有去掃墓的沈重,滿臉好奇的看著狄秋鶴手裡提著的紙錢等物。

  狄秋鶴整了整領帶和袖口,回道,「我昨晚讓王助理準備的。」

  賀白順著他的動作看一眼他身上暗紋精緻的西裝,彎起眼睛笑了笑,突然抬手勾住了他的肩膀,笑道,「我爸媽肯定會很喜歡你。」

  狄秋鶴心裡一動,忙抬手扶住他的後背幫他穩住平衡,努力自然的問道,「為什麼叔叔阿姨會很喜歡我?」

  「因為你長得好看。」賀白拍了拍他的肩膀,松開他看向墓園最深處,眼中帶上些懷念,「我爸媽大概是在做記者時看過了太多醜陋的東西,所以格外喜歡那些能讓人心情變好事物。比如漂亮的花、長得好看的人、畫得很好的畫……你長得好看,今天又穿得這麼帥氣,他們想不喜歡你都難。」

  狄秋鶴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理由,嘴角翹了翹,側頭看向他,表情慢慢自然放鬆下來,低聲溫柔道,「能讓叔叔阿姨喜歡,我很榮幸。」

  賀白也笑,遞給他一個「你很識趣」的眼神,帶著他停在了一座合葬墓前。

  「就是這了。」賀白彎腰把花放到墓碑前,乾脆俐落的坐了下來,像老朋友相見一樣對著墓碑揮了揮手,笑道,「爸媽,我來看你們了,你們在那邊過得好不好?這次我帶了一個朋友過來,他是不是很帥?所以你們保佑我的時候,也順帶保佑保佑他吧。」

  狄秋鶴聞言頓了頓,深深看他一眼,也上前一步,放下花束和紙錢後整理了一下儀容,鄭重的對著墓碑鞠了個躬,認真道,「叔叔阿姨你們好,我是狄秋鶴。」

  賀白朝他笑了笑,低頭拉過裝紙錢的袋子,一點一點燒了起來,邊燒邊絮絮叨叨的說著最近發生的那些事。

  狄秋鶴蹲下身幫忙,一邊安靜的聽,一邊在心裡向賀父賀母保證會好好照顧賀白。

  兩人在墓地呆了一個小時,賀白終於把想說的話全部說完,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拿起一束香燒好,朝著墓碑拜了拜,「爸媽,我下次再來看你們,記得保佑我發大財。」

  狄秋鶴也學著他的樣子燒了一束香,在心裡默念,「叔叔阿姨,希望你們能把小白交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賀白拜完把香插到了墓前。

  狄秋鶴後一步跟上。

  突然轟隆一聲雷響,天空一道閃電劃過,一場大雨毫無徵兆的落了下來。

  噗嗤,兩人插好的香直接被澆熄了。

  賀白:「……爸媽,你們就這麼不願意讓我發財?」

  狄秋鶴:「……」不,這一定只是個巧合。

 

第043章 度假山莊

  雨越來越大,大得不像是雨,倒像是老天爺在往下潑水。

  兩人狂奔回車上,看一眼對方,都是一副落湯雞的傻樣。

  「哈哈哈,這雨下得真有意思。」賀白脫掉外套,抬手扒拉一下濕掉的頭髮,心情似乎十分不錯,嘴角一直翹著,左臉的酒窩深深凹進去,引得狄秋鶴忍不住把視線黏了過去。

  「幸虧沒帶相機上去。」他把外套裹一裹丟在後座,探身拿起後座的毛毯丟到狄秋鶴臉上,自己則找出一塊乾毛巾隨便擦了擦臉上的水,說道,「你快把濕外套脫掉,再把身上的水擦擦,別著涼了,你過兩天還要拍戲,可不能生病。」

  狄秋鶴把彷彿還帶著賀白氣息的毛毯拿下來,看一眼他擦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和帶笑的眼睛,喉結動了動,垂眼扯下領帶,慢吞吞脫外套。

  「脫個衣服這麼磨蹭。」賀白伸手幫他扯下外套,又探身找出一塊乾毛巾丟他懷裡,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想了想說道,「咱們先找個地方吃飯,買身乾淨衣服,然後直接回去……不行不行,你這臉太惹眼,不能在外面瞎晃……這樣,你衣服穿什麼碼,我去幫你買,你在車裡等我,我順道給你買個口罩和墨鏡,武裝好了咱們再去吃飯。」

  狄秋鶴也跟著看一眼時間,見已經到了午飯的點,又看一眼他濕透黏在腿上的牛仔褲,皺了皺眉,點頭認同了他的提議,「好,那我們先去商場買衣服。」說著打開了車內暖氣,把毛毯丟回他身上,發動了汽車。

  賀白被毛毯蓋了一身,有些發涼的身體立刻暖和了起來,他想著開車披著塊毛毯好像不太方便,便沒再把毛毯丟過去,而是抱著毛毯靠到椅背上,看著狄秋鶴專心掉頭的模樣,心裡一動,探身到後座拿起相機,將鏡頭對準了對方。

  哢擦。

  狄秋鶴聽到動靜側頭看他一眼。

  「濕身開車照到手!等你火去了國外,我就把這張照片拿去拍賣,肯定能大賺一筆。」賀白美滋滋的放下相機,翻著這兩天拍下的照片,笑得像只貪財的狐狸,「狄三歲你加油拍戲,加油拿獎,加油攢人氣,我以後的房子首付可全靠你了。」

  狄秋鶴被他這暢想美好未來的飄然語氣逗樂了,故意抬手慢慢解開兩顆襯衣紐扣,暫時遺忘掃墓時「天打雷劈」的打擊,聲音低沈曖昧下來,緩緩問道,「要不要我脫光了給你拍一套人體藝術照?那樣你不止房子首付有了,車也能有了。」

  賀白抬眼看過去。

  天有些暗,車內光線不太足,狄秋鶴溫柔的眉眼被陰影遮了一半,只能看清他隱約帶著笑意和邪氣的眼睛,與微微翹起的嘴角。

  高挺的鼻樑在昏暗的光線裡勾出一個性感的弧度,讓人想撲過去咬一口。

  修長的手指落在衣領處,被雨水沾濕的襯衣半貼在身上,印出漂亮的肌肉線條。襯衣扣子解開了兩顆,鎖骨半露,說話時喉結微動,沒擦掉的水珠順著脖頸滑落,沒入衣領中消失了蹤影。

  美這種東西,果然是不分性別的。

  賀白從美色中回神,毫不猶豫的舉起相機,哢擦哢擦哢擦擦擦。

  「保持住這個動作不要動……完美!秋鶴你真的可以去試試拍一套走性感路線的照片,絕對能吸引大堆粉絲舔屏!」

  狄秋鶴:「……」

  「人體這塊我二師兄是大師,你要是想拍的話可以去找他,他絕對會高興得蹦起來。放心,我會讓他給你留條內褲的。」賀白貼心給出建議。

  狄秋鶴立刻把扣子扣了回去,拉平嘴角,踩了一腳油門。

  賀白忙拉住扶手穩住身體,有些擔憂的看著他,「你很冷嗎?油門都踩不穩了。不過冷也不能開太快,雨太大,不安全。」

  「……我不冷,剛剛是腳滑。」狄秋鶴咬牙切齒,眉眼下壓,眼神淩厲又凶殘。他現在不僅不冷,還十分熱,熱得想把小狗仔按在腿上揍一頓屁股!

  讓別人給他拍照?還留一條內褲?小狗仔真是大方,大方得讓人生氣!

  等小狗仔開竅了,他一定要把小狗仔按在床上這樣那樣,那樣這樣!什麼都不給他穿,就只給他留一條內褲!還得是情——

  轟隆隆——

  賀白驚嘆的看著天上滾動聚集的烏雲,忍不住舉起相機哢擦個不停,贊道,「我還以為只有春天才會打這麼大的雷,卻沒想到秋天也可以,長知識了。」

  狄秋鶴腦內小劇場一停,握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側頭看一眼賀白興致勃勃拍照的傻樣,頓了頓,又偷偷想著,其實除了內褲,他還可以給小狗仔留一件背心……

  一道閃電犀利閃過,賀白放下相機捂眼睛,「臥槽,要瞎了,這閃電也太酷炫了點。」

  狄秋鶴:「……」

  那束秒熄的香滑過腦海,他默默吸一口氣,又試探的想,要是小狗仔願意的話,他可以陪小狗仔一起只穿……

  嘩啦啦——

  賀白放下手,皺眉,「這雨怎麼越下越大了,你慢點開,小心打滑。」

  「……」

  車開到最近的商場,賀白獨自下車去買衣服,狄秋鶴在車裡等。

  D區旁邊的M市只是個小城市,人少,發展中等,環境不錯,是個適合養老的地方。雨已經慢慢停了,狄秋鶴看著這個陌生的城市,想像著孩童版的小狗仔在其中穿行笑鬧的模樣,嘴角不自覺翹起,眼中帶上了笑意。

  「想什麼呢,笑得像個準備拐賣無知少女的人販子似的。」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的賀白大步跑回來,確定周圍沒人後拉開車門把幾個購物袋丟進去,說道,「快換衣服,我打電話定餐廳,換完咱們去吃飯。」說完背過身,一副準備幫他把守車門的樣子。

  狄秋鶴看一眼他身上直接穿出來的新衣服,又看一眼懷裡的一堆購物袋,垮下眉眼,腦中幻想的「同處一車坦誠相見換衣服時一時情不自禁」的畫面無情破裂,化為點點碎片消失。

  假日外面人多,賀白挑了半天,最後定了家客人相對較少的私房菜館吃飯。

  吃完飯已經是下午兩點,狄秋鶴帶著賀白上了車,朝著D區開去。

  回去的路上,吃飽喝足的賀白忍不住又睡了過去。等他被喊醒時,卻見外面並不是熟悉的酒店大門,而是一家陌生的度假山莊。

  「假期還有兩天,冬妮在酒店,與其回去應付她,不如好好在外面休息一下。」狄秋鶴解釋,幫他解開安全帶,「我包了這裡的一個小院子,咱們躲躲清淨。」

  賀白本有些迷糊的意識在看到度假山莊的名字後立刻清醒過來,眼睛唰一下亮了,興奮道,「溫泉?這裡有溫泉?我們可以泡溫泉?」

  一連三個問,把他的期待表達得足足的。

  狄秋鶴見他喜歡,笑著點頭,「嗯,可以泡溫泉,還可以吃很多好吃的。」

  「狄三歲你真是太帥了!」賀白激動的拍他肩膀,然後先一步下車,愜意的伸了個懶腰。

  泡溫泉,吃美食,這假期過的,舒服!

  狄秋鶴包下的院子不大,但風景很好,院中有一棟小樓,小樓裡唯一的主臥拉開門就能看到院子裡的露天小溫泉,主臥外的寬敞走廊上鋪著地板,勾引著人爬上去滾一滾。

  賀白換上浴衣,完全經受不了勾引的趴到走廊上,勾著手去摸溫泉水,卻遺憾的發現胳膊短了點,摸不到。

  「晚上吃素菜。」狄秋鶴也換好浴衣,坐到他身邊,扯了扯他亂七八糟的頭髮,笑道,「才發現你的頭髮有點自然卷。」

  「這是睡覺的時候壓的!」賀白扭頭拉開他的手,翻身大字型躺在地板上,感嘆道,「這才是正確的休假方式,吃喝有人伺候,看美景,吃美食,躺著過日子。」

  狄秋鶴微笑,躺到他旁邊,和他一起看著走廊上的木制屋頂,低聲應道,「對,這樣才是真正的休假。」有想呆在一起的人陪著,什麼都不用思考,全心全意的哄對方開心就行了。

  活了二十三年,他的人生除了勾心鬥角就是謀劃算計,一絲一毫的放鬆都不敢有,家不是家,親人不是親人,稍有不慎就是滿盤皆輸。

  以前的他以為人生大概就是這樣了,爭鬥、陰謀、互相算計……他不認為自己會喜歡上某個人,更不認為自己會成家,腦中對於未來的設想只有兩種:爭鬥失敗,憋屈的過一輩子;爭鬥成功,讓算計自己的人憋屈的過一輩子。

  而現在,他有了小狗仔,雖然那些爭鬥還是要繼續,但未來卻有了新的選擇——甩開腐爛的過去,寵著小狗仔,陪著小狗仔,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院子裡很安靜,只有水聲和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小狗仔。」他突然開口,側頭去看躺在身邊的人。

  「嗯?」賀白眯著眼,意識又有些模糊——今天的他似乎格外容易困。

  「好好陪著我。」狄秋鶴說著,手一點一點挪過去,拽住他浴衣腰帶的邊角,小心翼翼的收緊,「不要變,不要背叛,你想要的我都會找給你,所以不要變成其他的什麼模樣。」

  水聲似乎帶著魔力,配合著狄秋鶴溫柔低沈的聲音,終於讓賀白的意識徹底模糊。他翻了個身,眼睛慢慢閉上,迷糊間似乎聽清了狄秋鶴說的話,又似乎什麼都沒聽清,只模模糊糊的應了一聲,又睡了過去。

  「答應了就不要反悔。」狄秋鶴側身,看著他安靜的睡顏,慢慢湊上前,把他攏到懷裡,親吻他的頭頂,「小狗仔,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好不好?」

  白天睡得太多的後果,就是當賀白清醒時,發現時針才只走到淩晨三點。狄秋鶴幾乎算是乖巧的躺在他身邊,睡相規矩,手還捏著他的腰帶一角,似是怕他半夜跑了。

  再次入睡無果,他輕輕把腰帶抽了回來,起身拉開主臥正對院子的門,小心走出去,站在走廊上深吸了一口深夜微涼的空氣。

  有點餓。

  昨晚他迷迷糊糊睡過去,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了狄秋鶴喊他起床吃飯的聲音,但他好像不耐煩的把人踹了一腳,翻身又睡了。

  突然心虛。

  院門口掛著兩個光線昏黃的燈籠,此時正隨著夜風緩慢搖擺,美得像是一幅畫。

  他心裡一動,又轉身進入房間,找出相機,溜溜達達的出了院門。

  負責為他們這個院子服務的管家突然出現,遞給他一個保溫食盒,然後識趣的退下,不再打擾他的夜遊。

  賀白驚喜道謝,找了個小涼亭坐下,打開食盒填飽了肚子,等管家再次出現收走食盒後才再次起身,拿著相機在這家雅致的度假山莊裡轉悠起來。

  他自重生以來便沒再拍過夜景,此時興致一起,就有些停不下來,不知不覺便順著景色走入了山莊深處。

  「范達有下落了?」

  一道好聽但語氣稍顯輕浮的男聲隔著一座假山傳來,賀白停步,轉身便要識趣的離開。

  「有了,人在V國的一家療養院裡,腦子已經有些糊塗了。」又一道稍有些粗啞的男聲傳來,語氣有些怪怪的,似乎十分瞧不上對方的樣子,「該查的東西我已經查出來了,狄夏松,還請轉告你的母親,不要再拿過去那些破事來使喚我,把我逼急了,小心我把秦明強給拉下水!」

  賀白猛地停步,側頭朝假山那邊看去。

  他剛剛聽到了什麼?狄夏松?秋鶴的那個弟弟?可那傢夥不是正在國外留學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他聽錯了?

  就在他亂七八糟的猜測時,先前那道男聲再次響起,語氣一變,帶上了一絲親暱和玩笑,「曾叔,您這話說得就有些見外了,我知道我這次貿然上門打擾,您心裡有些不痛快,但我也是沒有辦法,課業緊,我明天還要趕回Y國,不得不如此。」

  「別在我面前裝,就你這養氣功夫,都夠不上你那哥哥的一根手指頭。」被稱為曾叔的男人冷哼一聲,嗤笑,「當年你媽給我戴綠帽,走得倒是瀟灑,如今她要利用我,卻連親自出面都不敢,只派你這個小崽子出來見我,這做法真是把我惡心得不行。怎麼,想讓我誤會你是我曾培中的種?呵,就你這模樣,秦莉是當我瞎還是當我傻?滾吧,以後別到這來,弄臟了我的地方!」

  賀白瞪大眼,來不及消化這信息量,忙把身體貼緊假山,等腳步聲漸遠了才敢冒頭。

  「惡心的老男人!」一聲低咒,然後另一道腳步聲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

  賀白吐出一口氣,緊了緊相機,確定剛剛說話的人全都離開之後,轉身循著記憶朝自己居住的小院快步走去。

  回去的時候小樓裡的燈居然全開了,狄秋鶴正沈著臉急匆匆朝外走。

  「你怎麼起了?」賀白推開院門招呼了一句,然後上前拽住停步抬頭看過來的人,邊把他往小樓裡拖邊快速說道,「醒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說。剛剛我睡醒了沒事幹,就拿著相機出去溜達了一下,結果不小心聽到了一些了不得的東西。我問你,范達這個人你認識嗎?」

  胳膊被拉著,人就在身邊,狄秋鶴心裡因為睡醒之後不見心上人的恐慌感慢慢消退,聞言一頓,皺眉回道,「范達是我外公的名字,他已經失蹤很多年了,你怎麼……」

  「你外公?」賀白愣了愣,然後很快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對勁,加快腳步把人拖入房間,確定兩人的談話不會被其他人聽到後,快速把之前聽到的對話復述了一遍,問道,「曾培中這個人你認識嗎?」

  狄秋鶴搖頭,表情嚴肅的沈思了一會,拿出手機給屬下打了幾個電話,然後抬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賀白,眼神古怪。

  賀白被他看得毛毛的,偷偷往後蹭了蹭,問道,「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小狗仔。」狄秋鶴探手,試探著捏住他的臉,輕輕扯了扯,「你真的是人?而不是什麼來向我報恩的妖怪?」從幫他拿到電影男主,到公寓電梯前和狗仔對拍,再到上次在機場拍到秦莉,現在又是偶然聽到他外公的消息,還有上次邊境省的病毒托夢事件……太神奇了,就像是老天給他波折的人生開了個名為賀白的金手指。

  賀白翻白眼,沒好氣的扒拉下他的手,嗤笑,「我要是妖怪肯定第一時間吃了你,省得你天天氣我。」

  狄秋鶴覺得自己沒救了,居然覺得他翻白眼的樣子可愛得不行,忍不住湊近他,曖昧道,「那你吃,我昨晚洗得很乾淨。」

  距離太近,賀白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頓了頓,更湊近了一些。

  狄秋鶴一愣,心臟劇烈的跳動起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紅潤嘴唇,喉結動了動。

  「你……」賀白突然開口。

  狄秋鶴看著他微微開啓的嘴唇,身體有些發熱,乾啞問道,「什麼?」

  「有眼屎。」

  「……」

  「這就是你說的洗得很乾淨?」賀白後退,嫌棄臉。

  狄秋鶴耳朵蹭一下紅了,忙抬手去揉眼睛,卻什麼都沒揉出來,有些茫然的去看賀白。

  哢擦。

  賀白放下相機,笑倒在了榻榻米上。

  狄秋鶴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竪眉,撲過去揉他腰。

  賀白忙掙紮躲開。

  兩人鬧了一通,最後賀白笑僵了臉,狄秋鶴黑著臉洗了個冷水澡。

  吃完早飯,賀白見狄秋鶴完全沒有要收拾東西離開度假山莊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不去找你外公?從那兩人的談話來看,他們似乎想從你外公那謀劃些什麼。」

  「我已經派人趕過去了。」狄秋鶴找出一部恐怖片,點擊播放,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過來,休假的時候不要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賀白爬過去,「這是亂七八糟的事情?」

  「是。」狄秋鶴表情淡淡的,臉上全沒有得知外公消息的喜悅,「我外公是個很厲害的投資人,他喜歡自由的生活,所以對絆住他手腳的母親很不喜歡,後來我外婆病逝,他便乾脆把孩子交給好友代為照顧,只定期打錢,自由灑脫的周遊世界去了。」

  賀白:「……」這可真是個讓人無法評價的父親。

  「收留我媽的人就是我爺爺,後來我媽長大,和我爸結了婚,我外公就徹底和家裡斷了聯繫。」狄秋鶴語氣平靜的解釋著,補充道,「我爺爺最初能順利成立皇都,全靠著我外公充足的資金提供,所以我理解父親對我的忌憚和對我媽的不喜,因為正經論下來,皇都算是狄家和范家一起成立的,而我身上流著范家的血。」

  賀白皺眉。

  「我外公雖然不負責任,但在金錢上看得很開,也很捨得在女兒身上砸錢。我媽當年的嫁妝十分豐厚,婚禮也辦得大,秦莉一直很嫉妒,因為她是懷著孕進門的,未婚生育加小三上位,她和我爸根本不敢辦婚禮,爺爺也不允許。」

  恐怖片已經開始,卻沒人在看。

  賀白消化了一下信息量,問道,「那秦莉現在讓她的、咳,讓她的老相好去查你外公,是想幹什麼?」

  「我說了,我外公是個很厲害的投資人。」狄秋鶴側頭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臉,「他很有錢,也很捨得給孩子砸錢,但他不知道我母親是什麼時候生了我,也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更不知道我母親早就死了,狄邊現在的老婆是秦莉。我的眉眼很像我的母親,狄夏松的長相則是狄邊的翻版,若狄夏松頂著我的身份去見我外公,我外公見他長得像狄邊,你覺得他會做些什麼?」

  「把財產全部留給從沒見過面的外孫。」賀白回答,然後軟下身體癱在懶人沙發裡,嘆氣,「那曾培中還說你外公腦子有些糊塗了……這麼大的漏洞,真是想怎麼鑽就怎麼鑽。」

  「所以我才說你會不會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報恩妖怪,總是給我帶來意外之喜。」狄秋鶴的手又摸了過去,拽住他的浴衣腰帶,眯眼看著恐怖片的畫面,思緒卻慢慢飄遠,低聲道,「我本以為我外公已經死在了某個風景不錯的偏僻國家……這樣也好,他瀟灑了一輩子,也是時候讓他知道知道,在他不負責任的那些年裡,他深愛的女人給他生的唯一一個女兒,過的都是些什麼樣的日子。」

  賀白側頭看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關於范達的談話彷彿只是個小插曲,兩人說過就丟,繼續看看電影翻翻書泡泡溫泉,專心致志的休假。

  晚上小院管家來送晚餐時,狄秋鶴拉著人把度假山莊狠狠誇了一通,然後似是無意的問起這家度假山莊的老闆是誰,說那老闆太有才華,把度假山莊經營得十分有特色。

  管家聽他誇自家山莊和老闆,絲毫不以為他是在套話,喜氣洋洋的順著他的話把自家老闆誇了一通,誇完還送了他們一藍高檔水果,說是感謝他們的好評。

  晚飯後賀白把自己泡在溫泉裡,看著狄秋鶴拿出手機,淡著表情,溫著語氣,把在度假山莊偶然看到狄夏松和山莊老闆秘密會面的事情說了一下。

  狄邊激動的表示不可能!說他肯定是看錯了!

  狄秋鶴連忙應是,然後用贊嘆的語氣誇了一下這家度假山莊,並孝順的表示以後若狄邊有空,他一定要請狄邊過來好好玩一下。

  狄邊敷衍應下,匆匆掛了電話。

  賀白看著狄秋鶴丟開手機,嘖嘖搖頭,「狄三歲,你好狡詐。」

  狄秋鶴脫掉浴衣坐到溫泉裡,端起一杯果汁,晃了晃喝了一口,眯眼說道,「狄夏松把這麼大個把柄送到我面前,我若不好好利用一下,豈不是浪費了你的淩晨出遊?」

  賀白笑哼一聲,問道,「那我豈不是幫了大忙?」

  「超級大忙。」狄秋鶴側頭看他,笑得慵懶又愜意。先不提范達這一出,只說曾培中這個人,一旦狄邊知道秦莉曾有過這麼一個老相好,還偷偷讓狄夏松與對方接觸,以狄邊多疑的性格,他肯定會懷疑狄夏松的身世,進而徹底與秦家撕破臉……雖然狄夏松像足了狄邊,但就狄邊那性子,懷疑一旦種下,曾經全然的信任就不會再存在了。

  昏黃的燈光,溫泉上的水汽,微微側頭看過來的美人。

  賀白手癢癢的又想摸相機,但無奈相機在房裡,於是只能壓下抓拍的衝動,說道,「那你還不快點包個大紅包感謝我,不然我轉頭就去出賣你。」

  狄秋鶴忍不住輕笑出聲,低低道,「小狗仔,你真可愛。」

  「你說什麼?」賀白表示沒聽清。

  「我說。」他提高聲音,斜靠在池沿,笑眯眯的看著他,「想要紅包的話,求我。」

  賀白毫不猶豫的一波水揚了過去,憤憤,「你個小氣的辣雞。」

  休假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假期最後一天,兩人紅光滿面的出了度假山莊,開車朝酒店趕去。

  「居然臨退房前又送了一藍子水果過來,真貼心。」賀白坐在副駕駛扒拉著果籃裡的小桃子,隨口問道,「對了,你早上辦理退房時怎麼去了那麼久,退房的人很多嗎?」

  「有點。」狄秋鶴隨口應下,從後視鏡裡看了眼目送他們離開的小院管家,想起早上和曾培中的交談,嘴角翹起。

  只要能給出對方想要的東西,任何人都能成為盟友。這度假山莊是曾培中的地盤,等自己派去V國的人把范達秘密接走,狄夏松和曾培中肯定會意識到不對勁,進而開始查到底是從哪裡走漏的風聲。自己和小狗仔來這休假全沒掩飾,所以與其等對方日後查出來連累到小狗仔,倒不如現在自己主動挑明,把那明顯對秦莉母子十分不滿的曾培中爭取過來,發展成盟友。

  回酒店之後賀白回房休息,狄秋鶴則去找姜導等人開了個小會。

  一夜好夢,第二天一大早,賀白興致勃勃的跟著狄秋鶴來到了片場。

  「今天拍的是追逃戰,有很多在陽台和房屋上翻上翻下的鏡頭,秋鶴你有吊威亞的經驗,拍的時候多帶著點冬妮。」姜導囑咐著,重點說明道,「劇情發展到這裡,你們倆已經互生了情愫,追逃時有很多眼神交纏。秋鶴,成軍的感情是內斂的,記住一會眼神不可太露骨,要深情但不油膩,明白?」

  狄秋鶴看一眼旁邊拿著相機看著自己的賀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姜官山又看向冬妮,「你飾演的塗秀現在仍以為成軍是名毒販,對他的感情是愛恨交織的,眼神要痛苦一點。第一場戲就從劇情中段開始拍,你可能會很難入戲,但不要慌,秋鶴會帶著你。」說完滿眼信任的看向狄秋鶴。

  冬妮也眼帶期待的看向狄秋鶴。

  賀白舉起相機,把鏡頭對了過去。

  狄秋鶴:「……」要在心上人面前和一個明顯對自己有企圖的女人演感情戲,他覺得壓力有點大。

  「秋鶴,加油!」賀白揮拳,語氣中滿滿都是即將長知識的期待興奮。

  「……」偏心上人還在旁邊興致勃勃的添亂。

 

第044章 碎冰冰

  賀白站在姜官山旁邊,看著前方二樓處站在陽臺上的狄秋鶴,不知怎麼的,突然有些緊張。

  武指和工作人員正在做最後的安全檢查,化妝師在給狄秋鶴補妝整理衣服,狄秋鶴閉著眼睛,似在醖釀情緒,眉眼間的笑意溫柔被有意收斂,整個人顯得沈穩許多。

  第一場戲是狄秋鶴的獨角戲,從之前的走位來看,他需要先從屋子裡跑出來,然後回頭看一眼追兵,接著從二樓陽台跳下落在一樓的塑膠棚頂上,就地一滾後,伸腿勾住一樓的窗框直接扭身閃入小巷。

  在片中可能都佔不了幾秒的鏡頭,拍起來卻沒那麼容易。

  幾分鐘後,化妝師提起化妝箱離開了,武指和工作人員也做完了最後的確認,收拾東西陸續離開。姜官山一揮手,各機位的工作人員迅速就位,只等著他和狄秋鶴確定好之後,開拍。

  場中終於只剩下了狄秋鶴一個人,他調整了一下面向,側頭看向樓下。

  姜官山跟他比了個OK的手勢。

  狄秋鶴點點頭,頓了頓,視線挪到傻乎乎拿著相機,眼也不眨看著自己的賀白身上。

  賀白見他看過來忙抬手揮了揮,用嘴型無聲說了句加油,然後舉了舉相機做了個抓拍的動作,示意自己會好好拍他。

  狄秋鶴忍不住翹起嘴角,眼中笑意流轉,於是之前刻意收斂的溫柔又不自覺流露了出來。

  部分工作人員臉紅捧臉——溫柔的狄秋鶴好帥啊。

  冬妮眼神閃爍,臉有些紅——確實好帥,跟那個肥頭大耳只會癡迷望著自己的金主完全不一樣!

  姜官山環顧一下四周,用力咳了一聲,瞪一眼狄秋鶴,拍了拍手,示意馬上要開拍了。

  狄秋鶴忙收斂好情緒,挪回視線,後退兩步將身形半隱在房子裡。

  賀白握緊相機,不自覺屏住呼吸。

  屋子裡也有機位,執鏡的是副導演,場記喊了場景號,板一打,開拍。

  機器轉動起來的第一秒,狄秋鶴周身的氣勢瞬間變了,他深蹙著眉跑到陽台,回頭朝追兵的方向看了看,眼神變得凝重,手握了握拳,突然撐上陽台欄桿,俐落的躍了下來。

  賀白徹底忘了自己是來拍作業的,忍不住瞪大眼看著那個矯健的身影落下,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體安全落在頂棚上,狄秋鶴絲毫沒有停頓的就地一滾,在棚邊勾住一樓窗框,踩上去後借著衝力,扭身閃入了房子側邊的小巷裡,消失了蹤影。

  「卡!過!」

  姜導一揮手,工作人員立刻跑入小巷去查看狄秋鶴的情況,賀白也忍不住跟了上去。

  小巷裡面鋪著墊子,鏡頭裡靈活閃入小巷的狄秋鶴其實是砸在了墊子上,賀白趕過去的時候他正在工作人員的攙扶下站起身。

  「你沒事吧?」賀白衝過去,抓著他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眉頭皺著。

  狄秋鶴一愣,然後眯眼開心的笑了,回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安撫道,「沒事,安全措施都是反復檢查過的,別擔心。」這種被心上人關心著的感覺,新鮮又讓人上癮。

  捏手這動作著實有些曖昧,賀白愣了愣,又見武指過來抓住狄秋鶴的手腕,讓他舉臂做了幾個動作檢查身體有沒有摔出問題,心裡那絲剛剛泛起的怪異又很快消散了。

  大概是拍攝習慣吧,拍完後用動作告訴別人自己沒事什麼的。

  他這樣想著,然後十分自覺的抽回手後退一步讓出了狄秋鶴身邊的空間,舉起相機,拍下了狄秋鶴側頭和武指說話的樣子。

  狄秋鶴手裡一空,正失落,緊接著就聽到了快門聲,忍不住側頭看過去,空掉的心又一點一點滿了。

  賀白又按了一下快門,然後挪開相機,朝他笑了笑。

  狄秋鶴也笑,眉眼裡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

  氣氛奇怪的有些溫馨,拿著水靠近的冬妮看著相對而笑的兩個人,不自覺停了停步,然後被整理場地的工作人員擠到了一邊。

  「冬妮!冬妮跑哪裡去了!一會就到你了,過來再走一遍位!」副導演在另一邊喊了起來。

  於是剛剛還在被眾人無視著的冬妮立刻成為了人群焦點,只不過這個焦點做得不是那麼正面。

  劇組裡的人都知道,這位是個新人,有點後台。大家也知道,這位新人在來D區的第一天,沒先去找導演報道,而是在大清早大家都還沒睡醒的時候,跑去敲了狄秋鶴的房門,說要找人家對戲……這新人心思有點歪啊。

  好在人家狄秋鶴因為要招待來探班的學弟,不是一個人住的一間房,劇組也因為是封閉拍攝,沒有媒體蹲守,這才沒鬧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新聞來。

  姜導最討厭的就是戲還沒上,劇組演員的緋聞就滿天飛,這冬妮現在拿著一瓶水巴巴往狄秋鶴這邊湊,是想挑戰一下姜導的訓人功力?

  吃瓜群眾的眼神太古怪,冬妮有些扛不住,乾巴巴笑了笑,說道,「大家忙,我去走位了。」說完轉身就走,彷彿剛剛只是路過。

  「這種拍攝前主動熟悉拍攝流程,不給大家增加負擔的新人已經不多了,冬小姐很盡職。」狄秋鶴突然開口感嘆了一句,然後側頭看向賀白,溫和說道,「這組鏡頭還要補幾個特寫,你可以找機會湊近找找鏡頭感,別忘了你還有作業要拍。」

  尷尬的氣氛頓解,工作人員紛紛贊賞的看向狄秋鶴——先幫新人找個理由緩解掉尷尬,圓了氣氛,再不著痕跡的轉移話題,關心來探班的學弟,囑咐對方好好拍作業,狄先生這一通解圍,真的是好體貼好溫柔好周到啊!

  氣氛突然熱烈起來。

  賀白斜眼看狄秋鶴,這傢夥,又耍小心機。

  狄秋鶴溫柔微笑,端的是君子翩翩溫文爾雅。

  賀白翻白眼,在心裡呸了一聲。

  補特寫是個很瑣碎的活,狄秋鶴來來回回重復拍了四五次才拍完所有需要的鏡頭,賀白看得直皺眉——難怪狄秋鶴有胸肌腹肌各種肌,就這拍攝強度,身體素質稍微弱點可能就跟不上了。

  那邊冬妮的走位已經完成,正在試拍她的第一場戲——一場簡單的街道追人。

  「下一場就是感情戲了。」和姜導交流完畢,狄秋鶴走到正舉著相機抓拍冬妮的賀白身後,仗著比他高一點,又踩在台階上,乾脆把下巴壓在了他的頭頂上,還輕輕蹭了蹭。

  賀白一頓,然後毫不猶豫的曲肘捅他腰,嫌棄道,「你臉上又是汗又是粉的,別往我身上蹭,再使壞心眼小心我抓拍一大堆你的醜照丟網上去。」

  狄秋鶴笑,後縮躲開,挪開下巴,抬手扒拉了一下他的頭髮,說道,「化妝師說我的皮膚底子好,擦粉反而看起來很僵,所以只給我稍微遮了下瑕,怎麼可能有粉。」

  「臉皮真厚,好意思這麼誇自己。」賀白被他打擾得沒法再抓拍冬妮,於是乾脆放下相機,轉身上下打量一下他,又環顧一圈這個搭得真實無比的拍攝場地,心裡有了主意,指了指路邊一個電話亭,揚下巴,「站過去,斜靠在上面,對了,你演的成軍抽煙嗎?」

  「抽。」狄秋鶴猜到他的意圖,聽話的走過去站好,看著他笑,「但我身上沒有。」

  「嚴肅一點。」賀白向路過的某個工作人員借了根煙,上前塞他嘴裡,然後後退幾步,找了找合適的光線和角度,慢慢調整相機數據,說道,「你現在是成軍,不是狄秋鶴,別崩人設。」

  狄秋鶴低頭輕笑幾聲,抬頭,笑意全部斂下,眉毛微微皺起,身體雖斜靠在電話亭上,卻依然保留著軍人的本能,脊背挺得很直。但因為要偽裝成黃賭毒懼沾的毒販,於是又故意顯出一副吊兒郎當的陰狠模樣,斜斜咬著一根煙。

  對,就是咬,不是叼,那痞痞的感覺一下子就出來了。

  一個明明有著狄秋鶴的面容,卻又完全陌生的人出現在了鏡頭裡。

  賀白不自覺屏住呼吸,本只是想拍幾張照片練手的心態迅速改變,變得認真嚴肅起來,手更加小心的調整著相機角度。

  「成軍。」他突然開口。

  「嗯?」咬著煙的男人微微側眼看過來,深邃的眼眸裡含著某些讓人讀不懂的情緒。

  「你會活著回來嗎?」

  男人微微一愣,然後扯起嘴角無所謂的笑了笑,低低道,「誰知道呢。」

  「要活著。」

  男人再次看了過來,臉上沒了笑意。

  「活著回來。」

  男人眼神動了動,抬手取下嘴裡的煙,沈默良久,點頭,「好。」

  哢擦。

  然後是鼓掌聲。

  賀白和狄秋鶴全都一愣,一個放下相機,一個迅速出戲,齊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姜官山放下手,拿著劇本走近,看向賀白問道,「你看了劇本?」

  賀白點頭,稍有些忐忑,回道,「看過,師父給我看了一部分,秋鶴的劇本我也稍微翻了翻……是不是不能看?姜導放心,我不會往外透露劇本內容的。」

  「別緊張。」姜官山臉上帶著笑意,伸手要過他的相機看了看他剛剛拍下的照片,點了點頭,和藹說道,「你剛剛和秋鶴對的那幾句台詞感覺把握得很准,要不是你說的那些台詞是屬於女主的,我都想把這個角色給你了。」

  賀白忙擺手,謙虛的表示這誇獎實在太重了,他剛剛就是腦子一熱,然後狄秋鶴陪著他腦子一熱,於是就……

  狄秋鶴聞言則心裡一動,側頭看向賀白,抬手搭住他的肩膀,故意曖昧道,「請放心,我的女主角,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活著回去找你,畢竟我那麼愛你。」

  賀白眉心跳了跳,推開他朝他威脅的舉了舉拳頭——老實點,正經不過三分鐘的辣雞!

  狄秋鶴笑哼一聲,挑眉,幼稚的嘚瑟起來——你揍,反正你揍不過,到最後還得我讓著你。

  賀白手癢癢的想打他。

  「你們感情真好。」姜官山及時阻止了一場即將發生的家暴,笑著把相機還給賀白,說道,「我現在有點明白老徐為什麼要堅持自己收你,不願意把你讓給別人了。小賀,你有沒有興趣跟組,幫姜叔拍這部電影的海報和宣傳照?」

  賀白張大嘴,接相機的手一抖,差點把相機砸地上。狄秋鶴眼疾手快的幫他穩住,趁機摸了把他的手。

  「姜、姜導您、您的意思是讓我、我來……」這餡餅砸得太大,賀白忍不住磕巴起來。

  這可是電影海報啊,姜導的電影海報!

  作為一個拿過國際獎項的導演,姜導的電影是鐵定會在國外上映的!而且肯定會去參獎!到時這部電影的海報和宣傳照將會被貼遍國內國外的各大電影院!被各大電影獎項的評委觀看研究!

  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他如果成功拍攝了這部電影的海報,他的名字將直接出現在國內外觀眾的眼裡,出現在電影圈最頂尖的那批電影人的眼裡!

  最主要的是,若這次海報拍攝成功,他在娛樂圈的攝影地位必然又要拔高一大截!

  從拍攝服裝,到拍攝專輯封面,再到拍攝電影海報,他一步一步,走的都是與之前完全不同的路!這表示著,他未來的職業發展是完全沒有局限性的!無形中,他選擇工作的範圍就擴大到了很多個領域,以後就不是工作挑他,而是他去挑工作了!

  而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拍好姜導這部戲的海報!

  「是這個意思。」姜官山被他的反應逗笑了,笑道,「你師父沒跟你說嗎?你這次接到的作業就是一場考驗。若你這次拍的作業能讓他滿意,我也滿意,那麼這部電影的海報就交給你拍。若我和你師父中有任何一人不滿意,那麼就讓你再磨一磨,幾個月後等電影快殺青時,再讓你來試一次。剛剛我看了你拍的照片,覺得還不錯,認為你師父應該會給出和我一樣的評價,所以你考驗通過,海報的拍攝交給你。」

  賀白完全沒想到這次的拍攝作業還有這麼一層意思在裡面,心裡又驚又喜——驚的是師父對他的信任,喜的也是師父對他的信任。

  他想起剛開始學群像拍攝時師父讓他研究海報的舉動,恍然大悟後是感動感激,張嘴就想要應下這個工作,但想起課業和伊卡的工作,又忙剎車,不好意思道,「多謝姜導給我這次機會,海報我當然想拍,可是跟組的事情……」

  「你的顧慮我明白。」姜官山打斷他的話,和藹說道,「學生自然要以學業為重,拍海報這事可以慢慢合計,暫時不急,你可以先回校和你師父好好商量一下,定下適合的拍攝時間後再給我答復。」

  賀白大大松了口氣,忙表示等回校後會好好和老師商量這件事。

  冬妮那邊的拍攝出了點問題,姜官山說完事情之後就被副導演喊走了。

  賀白心裡的激動壓不住,忍不住抬手用力捶了幾下狄秋鶴,咧嘴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激動道,「秋鶴,我要拍電影海報了!這可是我接到的第一個正式的商業群像工作!」

  「小狗仔真厲害。」狄秋鶴也笑,等他不再捶自己後抬手按住他的腦袋,用力揉了揉,心裡也激動得厲害,十分想把人抱到懷裡好好揉一揉,但無奈心上人激動起來凶得很,未免被家暴,他只能壓抑著情緒說道,「我在劇組等著你,你要快點過來。」這幾天的朝夕相處已經讓他習慣了時時刻刻能看到小狗仔的日子,姜導的這個邀請對小狗仔來說是個大餡餅,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

  當了半天背景板的王博毅:狄少,你是不是忘了還有我這個助理的存在?你現在笑得很傻,人設已經快崩了你知不知道?

  狄秋鶴的開心只持續了十分鐘,十分鐘後,冬妮的第一場戲終於磕磕絆絆完成,兩人的對手戲開拍。

  即將逃脫員警追蹤的成軍獨自趕往碼頭,被冬妮飾演的塗秀堵在了小巷口,兩人爆發了一場激烈的爭吵,塗秀求成軍自首,成軍有任務在身,無法解釋,眼見員警就要追過來,塗秀又有喊同伴過來幫忙的跡象,他情急之下只能假裝妥協,然後在塗秀靠近時一個手刀把人劈暈,懷著對心上人的愧疚和不捨決絕離開,赴那場生死之戰。

  這是一場對情緒表達有很高要求的戲,冬妮和導演的壓力都很大,而狄秋鶴?他是壓力山大。

  「那是一條不歸路,成軍,你若還是個人,就不該繼續這麼走下去!」塗秀激動的喊著,眼中隱有淚光,頭髮狼狽散亂著,肩膀抖動,情緒處在崩潰邊緣。

  成軍站在光線較昏暗的那方,無法解釋,於是只能沈默。

  「跟我走。」塗秀抹把臉,表情變得堅定,用槍對準了他,「成軍,是你逼我這樣的……蹲下去!把手舉起來,不要反抗!」

  「塗秀。」成軍終於開口,上前一步走入光線明亮處,表情晦暗不明。

  塗秀忍不住後退一步,眼神避開,執著喝道,「不許動!把手舉起來,快!」

  「卡!過!」

  姜導揮手,緊張看著的工作人員全都松了口氣。

  這場戲已經NG了十幾遍,再不過大家就要被片場的低氣壓逼死了。

  「休息十分鐘,拍最後一場!」姜導拍了拍劇本。

  工作人員神經又繃緊了,互相對視一眼,然後齊齊看向正走下來休息的狄秋鶴——他們旁觀的都累成這樣,那陪著冬妮一遍又一遍重拍的狄秋鶴又該有多累。

  唉,帶新人真是太遭罪了。

  賀白把水遞給狄秋鶴,眉頭皺著,語氣有些擔憂,「你還好吧。」為了光線效果,狄秋鶴一直站在背光的地方,那處角落沒有風,又憋悶,站一會就是一身汗,光看著就覺得難受。

  「沒事,冬妮一個女孩子都沒說累,我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比不過她?」狄秋鶴喝水,用調侃的語氣安撫了他一句,然後狀似隨意的說道,「小白,這場戲拍完我就能休息了,我出了一身汗,收工後想換身衣服,你幫我去車裡取一下?」

  當了一天背景板的王博毅自告奮勇,怒刷存在感,「狄少,我去拿,您和賀先生休息就好。」說完轉身大步離開,把個貼心助理的人設做了個十足十。

  準備支走賀白好拍最後一場擁抱戲的狄秋鶴:「……」助理太給力也是個問題。

  「那……」他糾結了一下,再次找藉口,「小白,我想喝冰水,你去——」

  賀白從小冰箱裡拿出一瓶水塞他手裡,眉頭依然皺著,「就知道你會想喝冰的,給,我讓王助理準備的。」

  「……」

  「怎麼不喝?」賀白疑惑。

  狄秋鶴默默擰開水瓶喝了一口,又說道,「還有濕毛巾……」

  賀白神奇的從小冰箱裡端出一個小盆,盆裡有水和冰,中間飄著一塊潔白的毛巾。他拿起毛巾,邊擰邊道,「一會化妝師會來給你補妝,你別用這個使勁擦臉,擦擦脖子和肩膀就行了,明白?」

  「……明白,那風扇……」他垂死掙紮。

  賀白把毛巾塞他手裡,從小冰箱後取了個小風扇打開,小心對準他的身體避開頭髮,囑咐道,「你髮型不能亂,所以大風扇不能吹,就用這個湊活一下吧。」

  狄秋鶴深呼吸,看向那個礙眼的小冰箱,咬牙,「沒想到王助理一個大男人,做事居然這麼細心。」扣工資!必須扣工資!平時怎麼沒見他這麼周到!

  賀白聞言抱胸斜眼,「男人就不能細心了?狄三歲,你性別歧視?」

  狄秋鶴一僵,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又喜又酸爽的問道,「這些該不會都是你……」

  賀白冷哼一聲,把他推到休息椅上坐下,自己則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從小冰箱裡拿出根碎碎冰掰開,邊吸邊拿起相機擺弄,不理他。

  小風扇忽悠悠吹著風,狄秋鶴看著賀白嘴裡一翹一翹的碎碎冰,突然覺得有些口乾舌燥,忙又狠狠灌了一大口冰水,湊過去小聲喊道,「小狗仔……」

  賀白冷笑了一聲。

  狄秋鶴:「……我也要吃碎冰冰。」

  賀白一頓,氣得把另一半碎冰冰也舔了一口。

  咕咚,狄秋鶴沒出息的咽了下口水。

  剛好回來看到這幕的王博毅:「……」狄少果然有哪裡不太對……

  狄秋鶴滿腦子碎冰冰的站到了鏡頭前,慢慢自我催眠,在腦內把站在對面的冬妮幻化成了小狗仔剛剛啃過的那支碎冰冰——於是他的表情瞬間壓抑又渴望起來,十分符合成軍此時的心境。

  場記打板,今天的最後一場戲開拍。

  冬妮飾演的塗秀終於說服了成軍,激動的放下槍撲了過去,想要擁抱自己迷途知返的心上人。成軍展臂,接住她後稍顯克制的收緊手臂,手慢慢摸上了她的脖頸。

  負責拍特寫的機位慢慢靠近,狄秋鶴的身體突然僵了下。

  「卡!」姜導皺眉,看向冬妮,「你剛剛在幹什麼?塗秀確實情緒很激動!但她現在還沒和成軍挑明心意,所以擁抱是克制中帶著小心的!你貼秋鶴那麼近幹什麼!還有你的臉,別貼秋鶴的脖子那麼近!成軍是軍人,很有防備心的軍人,你貼近他的脖子,是想被他直接掀開?」

  狄秋鶴早在姜導喊「卡」時就退了開來,此時正拿著紙巾擦脖子上沾到的口紅印。

  姜導見狀眉頭竪得更高了,氣道,「給冬妮補妝的是誰!畫那麼艷的口紅是想幹什麼!上去給她擦了!」

  「導演,我沒有給她畫口紅,就塗了點提色的……」化妝師弱弱解釋,表示自己不想背鍋。

  工作人員嘩啦一下全看向了冬妮。

  冬妮咬唇,有些尷尬的笑,解釋道,「我就是隨便塗了一下……」其實那口紅顏色不艷,只是會比之前化妝師畫的那支顯得潤澤一些,這本來只是個女生的小心機,卻沒想到會被狄秋鶴一個擦口紅印的動作放大掀了出來。

  她看一眼擦完口紅印後湊到學弟身邊說著什麼的狄秋鶴,微微皺眉。她剛剛有湊狄秋鶴那麼近嗎,居然會把口紅蹭上去……

  第一場作廢,第二場開始。

  狄秋鶴做了個假動作打在冬妮脖頸,然後小心放下懷裡軟倒的人,眼神複雜的看她幾秒,轉身大步離開。

  「卡!」

  姜導覺得有些頭疼,訓道,「冬妮,人被打暈之後是那麼倒的嗎!都說了不要貼秋鶴那麼近,剛才武指陪你走戲的時候你不是倒得挺好,怎麼換上秋鶴就不行了!」

  賀白在場外皺了皺眉,有些同情狄三歲——剛剛冬妮明顯是故意往狄秋鶴身上蹭的。

  狄秋鶴在冬妮被訓時再次湊了過來,面上沒什麼,語氣卻帶著點委屈,「小狗仔,那女人佔我便宜。」既然不能支開小狗仔,那就用盡一切辦法表達自己的不情願!努力和冬妮撇清關係!絕不能讓小狗仔誤會!

  賀白抽了抽嘴角,雖然知道事實確實如此,但卻說不出安慰的話來——總感覺一旦安慰了,狄三歲身後的尾巴就會直接翹起來。

  「她把口紅弄我身上,還蹭我。」狄秋鶴一副難以啓齒的模樣,拿起他的手往自己胸口放,像只被侵犯的肌肉小白兔,「小狗仔,我覺得被她蹭過的地方像有蟲子在爬,你幫我趕趕。」

  賀白終於忍不住甩開他的手,咬牙低聲道,「我看你倒是享受得很,少裝可憐!」他就不信以狄秋鶴的狡詐,會搞不定一個借著拍戲勾引他的新人!這幼稚鬼明顯是在看熱鬧!

  「小狗仔你冤枉我。」狄秋鶴更湊近他一點,解釋得一點都不走心,「我只是在給新人一個發揮的機會。」這種不懂事的新人,不挨些罵是不會乖的。

  賀白嫌棄的趕開他,手撥弄著相機帶,皺眉說道,「別玩了,速戰速決,冬妮是女主,和你的對手戲最多,她若一直是這個狀態,受罪的是你。」

  「心疼了?」狄秋鶴繼續往前湊,似是終於被他類似吃醋的狀態哄滿意了,笑道,「小狗仔,好好看著我,我馬上解決她。」

  賀白翻他一個白眼,不想理他。

  第三場開始。

  冬妮終於沒再出么蛾子,劇情順利地發展到擁抱。

  察覺到冬妮的手在背後曖昧滑動,狄秋鶴一頓,餘光看一眼場邊賀白的方向,頭微低,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冬妮,你的那位金主寵著你,是因為你長得像他的初戀。」

  冬妮身體猛地一僵。

  狄秋鶴適時作出砍她後脖頸的動作,然後按照劇本安排擁緊了她一下,慢慢松開,繼續低聲道,「所以你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重要,一個不聽話,心不正的玩物,你覺得你會有什麼下場?」

  冬妮瞪大眼看著他,不敢置信又驚懼,手不自覺捏住他後背的衣服。

  「把你捧成演員,是因為方便洗錢。」狄秋鶴慢慢拉下她的手,頭微微抬起,只讓攝像頭拍到他克制又深情的眼神,低聲道,「不要惹我,你纏著我他會擔心,所以老實一點,長得相像的替代品很好找,我隨時能想辦法讓你的金主換掉你。」說著手在冬妮腰後的麻經上一敲。

  冬妮一頓,身體不自覺往下軟倒,「你……」

  狄秋鶴彎腰托了她一下,命令道,「閉上眼。」

  冬妮直覺閉眼,倒在了地上。

  狄秋鶴收回手,微微朝賀白的方向側了側頭,似是不忍心看躺在地上的冬妮,停頓幾秒後,轉身離開。

  「卡!過!」

  姜導揮手,有些驚喜於兩人這場的發揮,「冬妮被打暈那一瞬驚訝又痛心的情緒把握得非常到位,秋鶴帶得很好,繼續保持!」

  被折騰了一天的眾人聞言忍不住歡呼。

  狄秋鶴從小巷那頭走回來,紳士的扶起依然還躺在地上的冬妮,然後假裝沒看到她蒼白驚疑的臉色,和姜官山打了個招呼後回到賀白身邊,直接掛到他身上,蹭了蹭,控訴,「小狗仔,我被玷污了,冬妮身上的香水味很難聞。」

  「難聞你還往我身上蹭。」賀白從他最後看過來的那個深情眼神裡回過神,想起冬妮被助理扶著離開時的表情,皺了皺眉,推他一下後問道,「你剛剛和冬妮說了什麼?她神情怎麼有些怪怪的。」

  狄秋鶴笑著往他耳朵眼裡吹氣,「我告訴她我喜歡男人,對女人硬不起來。」

  賀白一愣,然後推開他搓了搓不自覺冒出來的雞皮疙瘩,沒好氣道,「你怎麼不乾脆說你是下面的那個,鳥就是個擺設!」這辣雞真是什麼話都敢往外說!就不怕冬妮買水軍黑他!

  狄秋鶴笑著繼續靠過去,拉他的手,曖昧道,「那你摸摸,看我的鳥是不是擺設。」

  賀白嫌棄甩開,對他的不要臉徹底服氣。

  「不摸算了,反正你也見過我的小秋鶴,還誇我本錢不錯。」自覺受寵了一天的狄秋鶴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尾巴。

  賀白表示想打死他。

  剛好過來送水的王博毅猛然停步,刻板的表情有崩裂的危險——不,他剛剛肯定聽錯了什麼。

 

第045章 灌雞湯

  跟了一天組,賀白對狄秋鶴的工作強度終於有了一個比較清晰的認識。他想起狄秋鶴之前拍完夜戲後立刻趕回B市給自己道歉的舉動,心軟心疼了一秒,然後立刻被狄秋鶴給氣飛了。

  「我們去逛夜市吧!」狄秋鶴回酒店洗完澡之後圍著賀白轉圈圈,精神好得不正常,「你明天就要回B市了,卻還沒在D區好好逛逛,D區夜晚比白天熱鬧,我陪你好好玩一玩。」

  賀白拔下讀卡器關掉電腦,起身拽住他的睡衣領口,凶殘的把他推到床上,警告道,「老老實實躺著!晚飯想吃什麼,我讓王助理買過來。」拍了一天戲還不消停,逛什麼夜市!休息才是正經!

  狄秋鶴順從的倒在床上,然後麻溜的往下爬,「吃了一天劇組餐你肯定膩了,我帶你去吃好吃的,海鮮怎麼樣?D區有一家百年老店,海鮮做得特別好,我讓王助理去訂位置。」

  賀白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人來瘋,開始脫衣服。

  狄秋鶴瞪大眼,剛觸地的腳滑了一下,身體一個不穩又倒回了床上,內心又驚又喜又羞澀,視線往旁邊挪開,兩秒後又忍不住挪回來,看著他慢慢露出來的身體線條,磕巴道,「你、你脫衣服幹什麼?難、難道你、你想……」

  賀白把臟衣服丟他一臉,拿起睡衣沒好氣的說道,「你不累我累,我現在只想休息,不想出去亂跑。你去叫外賣,我洗完澡出來想吃。」說完頭也不回的進了洗手間。

  哢噠。

  洗手間的門關上了。

  狄秋鶴屏住呼吸拉下臉上的外套和T恤,耳朵紅臉也紅,掙紮糾結兩秒,快速埋頭在賀白的衣服上蹭了一把,然後自覺猥瑣的從床上爬起身,嚴肅了表情,找到手機給王博毅打電話,「王助理,去買點吃的過來,要好消化的。」說完掛掉電話,瞄一眼床上的衣服,手指摳了摳睡衣衣縫,又撲過去小心把衣服收起來,搓啊搓,揉啊揉,眼神閃爍。

  既、既然小狗仔很累了,那、那夜市什麼的還是算了吧,今天是他和小狗仔同床共枕的最後一晚,確實不能隨便浪費,要好好珍惜還能呆在一起的時間……等等,最後一晚?

  羞澀欣喜興奮激動等情緒秒速消失,被不捨和傷感取代。

  他愣愣放下懷裡的衣服,頓了幾秒後,肩膀慢慢垮下,側頭看向衣櫃邊賀白收拾到一半的行李,眉眼也攏拉了下來。

  時間過得真快,小狗仔居然就要回去了……

  賀白洗完澡出來,就見之前還精神得不得了的狄秋鶴迅速萎頓了下來,像一隻氣沒充足的氣球一般,軟塌塌的歪在窗邊的沙發裡。

  就這麼想出去玩?不讓他出去就喪氣成這樣?

  賀白挑眉,放下擦頭髮的毛巾,在心裡嘆了口氣。

  到底是年輕人,一時一刻都閒不下來,和他這種偽年輕人真中年人不喜歡亂折騰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生氣了?」

  他走到狄秋鶴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探身從檯子上拿了一罐飲料和一罐啤酒放到兩人中間的小桌上,然後把飲料推到狄秋鶴面前,自己則拿起啤酒,晃了晃問道,「喝一杯?」

  狄秋鶴側頭看他一眼,伸臂搶走他手裡的啤酒,起身給他也換成果汁,歪回沙發裡,情緒低落的說道,「你明天還要搭飛機,今晚就別喝酒了。」

  賀白敲了敲飲料罐,抬眼又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抬臂撐在桌子上,微笑問道,「你這樣子……捨不得我走?」

  狄秋鶴拿果汁的手頓了頓,側開頭不看他。

  幼稚鬼。

  賀白眼中帶上絲笑意,伸手拿起飲料與他手邊的碰了一下,安撫道,「下次有空我還來看你。」

  想了想,又說道,「秋鶴,你現在的朋友還是太少了,除了我就只有姜秀文,這不好。娛樂圈這個名利場裡雖然難有真心,但難有不代表沒有,你可以試試多交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這幾天的朝夕相處讓他意識到了一件事——狄秋鶴在不自覺的自我封閉。這個封閉不是指自閉或者其他生理或者精神上的疾病,而是指狄秋鶴在不自覺的排斥與他人深交。

  狄秋鶴在劇組人緣很好,所有工作人員提到他都是誇贊的神色,搭戲的演員也總是哥倆好的過來和他說話對戲,但賀白在旁邊看得明白,狄秋鶴在用面具防備著他們、在有意識的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控制在「比較相熟、關係還可以的同劇組演員或工作人員」的程度上。

  這狀態簡單用一句話概括,那就是:所有人都是朋友,但所有人又都不是朋友。

  這種生活太累了。

  人的真實情緒憋在面具後太久,若不找個地方發洩出來,心理遲早會出問題。

  今天一整天,狄秋鶴的情緒都處在一種格外亢奮的狀態裡,特別是在他面前。他發現了,然後有意的配合著對方,讓對方盡情的宣洩了一番。這時候他十分慶幸狄秋鶴把他劃到了朋友的範疇裡,從來沒用面具對待過他。

  他感激對方的信任和真心,所以更希望對方能把日子過得輕鬆一點。

  老話雖說朋友貴精不貴多,但太精,也容易出問題。朋友不是伴侶,不能時時兼顧對方的情緒,狄秋鶴在自己過來時有多放鬆開心,等自己離開後就會有多緊繃壓抑。他相信狄秋鶴會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但那種強迫性的調整,也實在不是什麼能讓人覺得愉快的體驗。

  他希望狄秋鶴的朋友能多一點、面具能少戴一會、活得更輕鬆自由一些,更希望對方在他離開之後,還能有其他能宣洩情緒的方式,不用太壓抑自己。

  狄秋鶴聞言一頓,本已松開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側頭深深看著他,捏緊了飲料罐,沈聲道,「我不需要更多的朋友。」朋友這種東西,不確定因素太多,在命運無法自控的時候,他不想浪費精力去經營這些。而且小狗仔之於他,這輩子已經不可能只是朋友了。

  他不喜歡小狗仔剛才的眼神,更不喜歡小狗仔剛才的語氣,那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是什麼不懂事的負擔累贅,讓小狗仔無法負擔,想要把他推出去丟給別人去煩惱。

  賀白本想再給他灌點雞湯,但在接觸到他的視線後,那些已經湧到喉頭的話又被他默默咽了下去。

  他不是狄秋鶴,不明白狄秋鶴的所思所想所求所得。在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在他看來很累很辛苦的生活,對於狄秋鶴來說,卻是最自在和最安全的。

  ……人永遠沒有辦法真正的設身處地,用「為對方好」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對他人的人生指手畫腳,好像反而是一種過於愚蠢,和容易給他人造成不快和負擔的行為。

  起碼現在,他很肯定他剛剛那番自以為為對方好的勸解,讓狄秋鶴本就不太妙的心情變得更差了。

  「抱歉。」他主動碰了一下狄秋鶴手裡的飲料罐,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是我自以為是了,你很好,謝謝你這次的招待,我玩得很開心。」

  狄秋鶴看著他溫暖帶著歉意的眼神,心裡剛剛升起的那絲被推開的難過憤怒瞬間消失,沈默幾秒後,側頭舉起飲料罐打開,仰頭喝了一大口,看著窗外說道,「不需要道歉,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小狗仔這種心軟但直脾氣的人,怎麼可能用那種「我是為你好所以你快滾」的惡心態度把人往外推,他只會直接拉黑那個讓他覺得負擔不再想相處的人,快刀斬亂麻。

  所以小狗仔是在關心他吧,很真心的關心著,還因為他剛剛顯露出的那點不快立刻把這關心轉變了方式。

  這就是自己喜歡的人,心軟又識趣,溫柔又妥帖。

  他轉回頭,看著對方慢慢褪去青澀的臉,心中的癢意再次冒頭,忍不住放下飲料罐,起身走到對方身邊,然後在對方疑惑仰頭看來時,抬手按住他的肩膀,慢慢彎下腰。

  這個人太好了,所以就現在吧,跟他講明心意,然後把人牢牢捆在身邊,不願意就磨得他願意,願意就把人好好供起來,把他寵成無法無天、除了自己誰也受不了的樣子,小心的守著過一輩子。

  賀白瞪大眼,看著突然站起身走過來,表情不善的按住他肩膀的狄秋鶴,後背寒毛唰一下竪起,稍往後仰了仰,說道,「秋鶴,灌雞湯這種行為確實挺討人嫌的,但你、你也不用動手吧……」

  「小狗仔。」狄秋鶴收緊手,表情淡下來,彎腰慢慢靠近,眼中滿是掠奪噬人的光,「那麼關心我的話,不如和我——」

  叮咚叮咚——

  門鈴響起,然後王博毅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狄少,賀先生,晚飯到了。」

  賀白眼睛唰一下亮了,忙揚聲應了一聲,然後小心拉開狄秋鶴的手,邊往門口跑邊說道,「秋鶴你坐著,我去拿晚飯,你、你先喝點飲料冷靜一下。」

  表了一半的白卡在了嗓子眼,狄秋鶴深呼吸慢慢收緊拳,看向被賀白拉近房的王博毅,磨牙,「王、助、理,你買飯的速度真快。」晚五分鐘再來行不行!行、不、行!

  王博毅矜持的接下誇獎,謙虛道,「應該的,多謝狄少誇獎。」

  誇獎個頭!

  狄秋鶴一口氣哽在喉嚨口,差點被氣死。

  他爸到底怎麼挑的助理!怎麼這麼不會看眼色!扣工資!必須扣工資!

  送走王助理後,賀白發現狄秋鶴更萎了,吃飯的時候有一口沒一口的,差點把飯吃到鼻孔裡。

  「困了?」他遞了張紙巾過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哄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對,不該對你的生活方式指手畫腳,別氣了,看在我明天就要走了的份上,原諒我一次?」

  狄秋鶴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接過紙巾糊臉上,更萎了,「不原諒,我還以為你是嫌我累贅想要把我推給別人,然後再也不理我了,我受到了傷害。」

  「……」這控訴負心漢一般的語氣是怎麼回事,狄辣雞要不要這麼會順桿爬。

  「我後母說得對,我這種人,就不配擁有好的人生,好的朋友。」狄秋鶴拿下紙巾,幽幽看他一眼,補充道,「和好的伴侶,好的家庭。」

  「……」賀白放下筷子,覺得有些飽了。

  狄秋鶴也放下筷子,憂傷的側頭看窗外,「我就該像個真正的孤魂野鬼一樣,孤零零的在這世間飄蕩,直到灰飛煙……唔唔唔唔!」

  賀白把蝦仁整個塞他嘴裡,黑著臉妥協,「說吧,你鬧這一出是想要什麼!」

  狄秋鶴把蝦仁包到嘴裡,似是不經意的舔了下他的手指,指床鋪,含糊的唔唔唔。

  賀白拍桌,「說人話!」

  狄秋鶴把蝦仁咽下,憂傷早已被拋到了九天雲外,羞澀又乖巧的說道,「我要你今晚……抱著我睡。」

  「……」賀白開始認真考慮現在訂機票回去的可能性。

  「你是不是在想著現在就回去?你是不是在試圖推開我之後又想拋下我?小狗仔,沒想到你是這種人!」狄秋鶴坐正身體,眉頭竪起來,聲音一句比一句高,氣勢擺得十分足,指桌上的湯,「你要走是嗎?好!你把這個喝了,我讓你走!」

  賀白低頭,看著桌上的那碗雞湯,一口老血梗上心頭。

  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在離開這的前一晚,腦殘病發作,試圖給狄三歲這個王八蛋灌雞湯!這種就該被人道毀滅的傢夥哪需要雞湯這種東西!他需要的是毒蘑菇湯!

  「你是不是正在心裡罵我?」狄秋鶴眯眼,冷笑冷哼自嘲難過強撐平靜等情緒大禮包來了個全套,側頭說道,「小狗仔,我知道,我們能熟悉起來,全靠我不要臉的纏著你,你根本就瞧不上——」

  「閉嘴!」賀白忍無可忍的打斷他的話,伸手拍他腦袋一下,把他揪起來往洗手間推,惡狠狠道,「去刷牙!刷完躺床上去!」

  狄秋鶴扒住洗手間的門,扭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

  賀白磨牙,「我抱著你睡!」

  狄秋鶴俐落鬆手,喜笑顏開的跑到洗手台前拿牙刷。

  賀白深呼吸,砰一下甩上門,來了個眼不見為淨。

  算了,對方是狄三歲,自幼沒得到過什麼母愛的狄三歲,提出這麼個要求一點都不奇怪!不就是充當一回母親的角色,哄對方睡覺嗎,他可以!他完全可——媽的!王八蛋狄辣雞!他再來找他玩就直播吃屎!

  哢。

  最後一盞床頭燈關閉,室內暗了下來。

  賀白伸臂,一點都不溫柔的把狄秋鶴拽到懷裡,胡亂拍拍他的腦袋和後背,凶巴巴道,「睡覺,再鬧騰我揍你!」

  狄秋鶴美滋滋的回抱住他,四肢全纏在他身上,明明長得比賀白高大,卻偏要把自己縮在對方懷裡,還拼命把腦袋往他脖頸處拱,抱怨道,「小狗仔你身上一點肉都沒有,抱起來不舒服。」嘴裡嫌棄,身體卻不要臉的又貼過去了一點。

  四肢被對方死死扒住,脖頸被對方的頭髮掃來掃去的十分不舒服,賀白默默深呼吸,壓下心裡拿枕頭悶死對方的衝動,手往上揪住他的耳朵扯了扯,咬牙切齒,「不舒服就松開!這樣睡覺我得難受死。」

  「不松!這可是你讓我難過了的懲罰。」狄秋鶴用下巴蹭他肩膀,眉梢眼角全是笑意和嘚瑟,尾巴翹得比天高,「反正在我睡著之前,你不許睡。」

  淡定,淡定,自己灌的雞湯,跪著也要把雞毛掃完!賀白閉上眼,決定不說話了,他就不信狄辣雞能一直興致勃勃的唱獨角戲!

  但他顯然低估了某個人內心的騷動。

  「小狗仔,我要聽睡前故事。」

  「……」

  「小狗仔,你會唱催眠曲嗎?」

  「……」

  「小狗仔,怎麼辦,我一點都不困。」

  「……」

  「小狗仔,你怎麼不說話?」

  「……」

  「小狗仔,我後背癢,你幫我抓抓。」

  「……」

  「小狗仔,我想裸睡。」說完收回手開始脫衣服。

  賀白忍不了了,睜開眼抬手按住他的胳膊,磨牙,「你敢裸睡,我就敢把你的小秋鶴切了!」

  狄秋鶴手一頓,不動了,意味深長,「小狗仔,你肯定是嫉妒我。」

  「……」

  「嫉妒我的小秋鶴比你的小小白大。」

  賀白起身就想去酒店廚房借菜刀。

  狄秋鶴眼疾手快的把他按回來,拉他褲子,興奮得像個犯了病的瘋子,「小狗仔,你看過我的,我也要看你的,要公平。」

  「狄、秋、鶴!」賀白爆發,大喝一聲把他反撲在床上,死死壓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磨牙冷笑,陰森森道,「你的青春期是現在才到嗎?信不信我扒光你的衣服把你丟房間外面去!給我老實點,睡覺!」

  「可現在才九點,我睡不著。」狄秋鶴委屈極了,本就溫柔的眉眼垮下來,可憐得像是個被惡霸欺負了的小白菜。

  賀·惡霸·白看著他身上折騰得散亂開的衣領和昏暗光線下顯得越發立體的五官,深吸口氣坐起身,拉起睡衣衣擺扇了扇風,冷靜了一下上頭的怒氣,然後從他身上下來,粗魯的拉起被子蓋住他,躺下把人抱住,一邊拍背一邊低聲道,「從前有座山……」

  狄秋鶴又用四肢纏上他,提要求,「這個睡前故事我聽過,換一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

  「我二十三了,想聽屬於成年人的故事。」

  賀白停下話頭,看著身邊說著氣人的話卻眼睛亮得像個真正孩子一樣的狄秋鶴,想了想,側身放鬆身體,閉上眼睛,說道,「從前,有一個叫賀白的小朋友……」

  狄秋鶴一頓,終於老實了下來。

  賀白睜開眼看他一眼,心裡松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已經很久了,在這次掃墓之前,他已經很久沒有去看望父母,也沒有好好回憶一下過去了,如果說自己的事能讓狄秋鶴老實下來,他願意把祖宗十八代都交代一遍。

  房間很安靜,身邊人的體溫很溫暖,賀白說著說著,思緒慢慢陷入回憶,聲音低緩下來。

  溫馨的童年,跟著父母到處折騰的少年,突然失去父母的即將成年……考到大學後,認識老大他們的喜悅,接觸攝影時的新奇,兼職打工時的辛苦充實……

  故事裡的賀白即將迎來大二過後的暑假,現實裡的賀白停了話頭。

  狄秋鶴等了等沒等到下文,疑惑的抬頭看他,「怎麼不說了?」

  「因為後面的你都知道了。」賀白笑了笑,松開他仰躺在床上,嘴角翹著,慢慢閉上了眼睛,問道,「狄秋鶴,你覺得你的未來是什麼樣的?」

  懷裡一空,狄秋鶴頓了頓,把手墊在腦袋下面,看著他模糊的側臉,回道,「功成名就。」

  賀白想起上一世狄秋鶴身上那些閃瞎人眼的頭銜和光環,認同點頭,「嗯,你會的。」

  狄秋鶴的視線定在他翹起的嘴角上,繼續道,「和愛的人生活在一起,平安順遂的過一輩子。」

  墜樓的畫面不自覺閃過腦海,賀白嘴角的笑容淺了點,問道,「一輩子是多久?」

  「愛的人活多久。」狄秋鶴在被子底子慢慢探手,捏住了他睡衣的一角,聲音溫柔下來,「一輩子就有多久。」

  很浪漫的回答。

  賀白忍不住笑,聲音卻慢慢低了下去,「狄三歲,做你的愛人一定很幸福,你一定會很愛……很愛……」最後一個「她」字消失在了唇齒間,眼睛徹底閉上。

  身邊人的呼吸慢慢平穩綿長起來,狄秋鶴等了等,確定他睡熟之後慢慢挪過去,把人抱在懷裡,親吻他的額頭,低聲道,「所以你願不願意做我的愛人,我會很愛你……非常愛。」

  一夜無夢,第二天賀白醒來時身邊已經空了,床頭櫃上有一張紙條。

  狄秋鶴:我去片場了,王助理會送你去機場,記得吃早餐,到了給我發短信,電話我可能接不到。

  賀白放下紙條,想起狄秋鶴昨晚鬧的那出,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起床洗漱收拾行李去了。

  午飯時間,飛機到達B市,賀白上了出租車後先給王博毅發了條短信,確定劇組成員全在午休吃飯之後,翻出狄秋鶴的電話撥了過去。

  「到了?」

  電話很快接通,狄秋鶴溫柔好聽的聲音隔著電流傳來,微微有些失真。

  賀白突然覺得有些不適應,頓了下才回道,「嗯,到了,現在在回校的車上,你在吃飯?」

  「嗯。怎麼不吃點東西再回校?」

  「早飯吃得晚,現在還不餓。」

  「那你回校後記得吃。」

  「嗯。」

  家常的對話說完,兩人同時安靜下來,卻又都不提掛電話的事,於是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賀白莫名的覺得有絲不自在,扭頭看向窗外熟悉的霧霾景色,沒話找話道,「劇組午飯吃的什麼?你別挑食,青菜也要吃掉。」

  「好,我會吃完的。」狄秋鶴回答,頓了頓,問道,「小白,你準備什麼時候來劇組?」

  氣氛始終有些怪怪的。

  賀白揉了揉臉頰,故意道,「怎麼,想我了?」

  「對,我想你了。」狄秋鶴耿直回答。

  賀白:「……」

  又是一陣沈默,最後狄秋鶴先開了口,「導演在催,我先掛了,到學校了記得給我發短信,我忙完會給你回電話。」

  賀白抬手扒拉了一下頭髮,含糊應了兩聲,先掛了電話。

  還是怪怪的……難道是秋天到了,所以季節性情緒起伏?他看著手機疑惑的想著,猶豫了一下,撥通了牛俊傑的電話,等接通後認真道,「老三,我想你了。」

  那邊足足安靜了半分鐘,然後牛俊傑的聲音小心翼翼傳來,「小白,你是不是掃墓的時候觸景生情,或者……鬼上身了?」

  賀白:「……」

  回校後,賀白拉著寢室幾人去外面好好搓了一頓,然後勾肩搭背的去球場撒了一通瘋,發洩完精力後累癱在地上,大大松了口氣。

  狄三歲果然有毒,跟對方呆了幾天他都快不知道正常的朋友之間是怎麼相處的了,好在還有老三他們,讓他不至於把朋友之間的正常相處都歪成「爸爸疼你」那種見鬼的相處模式。

  假期結束,學習和工作重新進入正軌。

  賀白花了幾天時間,整理了所有在劇組拍的照片,精心修了一張海報交給徐胤榮過目。一天後,徐胤榮給他打來電話,通知他去商談和姜官山合作的相關事宜。

  「你現在還是伊卡的員工,要接外拍的話,必須先跟伊卡那邊打個招呼。」徐胤榮和藹說著,安撫道,「老姜那邊暫時不急,提議跟組是想讓你多積累一些經驗,你抽不出時間也不強求,學業和工作要緊。你已經大三了,明年就要離校實習,現在的主要任務是打好基礎。」

  賀白點頭,看著徐胤榮花白的頭髮和眼中滿滿的關心,把自己考慮已久的決定說了出來,「師父,我決定從伊卡辭職,專心完成大三的學業,只在假期做些兼職工作積累經驗。全職的工作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還是太勉強了。」

  徐胤榮一愣,有些意外,「你真的想好了?」自己的徒弟自己瞭解,賀白是那種知恩的人,他之前寧願受累兩頭跑也要兼顧住伊卡的工作,足可見他對伊卡的滿腔回報之心,可如今……

  「想好了,我會在下周向上司表達出離職的意願。現在是十月,小人魚的冬裝馬上就要進入宣傳期,我會在完成這次的宣傳工作後從伊卡半離職,直到他們找到能接替我的攝影師之後,再正式離職。」賀白解釋,補充道,「從十月到年前的一月,這幾個月的時間一直都是冬裝的市場,周期長,工作強度不大,我還能應付。在這接近四個月的時間裡,我相信以伊卡的能力,肯定能找到一位能完美接替我的攝影師。姜導那邊的外景拍攝要持續三個月,大概會在年前那段時間回到B市,那時候我差不多要放寒假,進組正好。」

  徐胤榮拿過日曆,順著他的話算了算時間,皺著的眉頭慢慢松開,點頭說道,「這樣也行,學業兼顧了,也免了你來回奔波的辛苦。那就這樣定下,具體的安排我會代你和老姜商量,你專心顧好伊卡那邊就行。記住要好好跟人家解釋,站好最後一班崗。」

  「我知道的。」賀白點頭,心裡石頭落地之後,又有些傷感。當初和伊卡簽合約時是他考慮不周,害得林姐一直費心思讓團隊遷就他學生的身份。這次決定離開,是他欠了對方,心裡十分愧疚。

 

第046章 離婚

  林霞在看到賀白一臉嚴肅的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時,瞬間明白,離別這個話題終於還是提上了日程。

  「別這個表情,坐。」她笑著招呼賀白坐下,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然後低頭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文件推過去,說道,「我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你能拖到現在才表露出要離職的意願,我已經覺得十分幸運。小人魚這份工作對現在的你來說,還是稍顯負擔了一些。」

  賀白愣住。

  「大三正是課業重的時候,小人魚這邊因為剛上市,要忙的東西太多,你兩頭跑我看著都替你覺得累。」林霞給他倒了杯水,示意他看文件,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看到了你的為難和疲憊,卻因為不忍心放過你這個人才,一直裝傻。」

  「不,林姐,您對我已經很照顧了。」賀白回神,連忙開口,因她的體貼而越發覺得愧疚和不好意思。

  小人魚真的已經很照顧他了,不用上班打卡,不用處理一些瑣事,團隊盡量配合他的時間,待遇福利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天他是抱著挨罵的心態來的,卻不想反被對方安慰了。

  林霞看清他眼裡的愧疚,越發覺得窩心,只覺得自己沒信錯人,微笑安撫道,「你這種幫公司省了大筆宣傳費的攝影師,多照顧著點也是應該的。若沒有你,小人魚也不可能借上賈家生日宴的東風一炮而紅,更不可能與君臣有合作的機會,你為小人魚帶來的隱形利益與小人魚提供給你的那點便利相比,簡直是日月與星辰。」

  賀白被捧得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好了,乾巴巴道,「話不是這麼說……」

  「話就是這麼說。」林霞笑著靠到椅背裡,態度比他灑脫太多,說道,「醜話說在前面,我雖然同意讓你離職,但在小人魚找到合適的攝影師之前,你必須繼續為小人魚拍攝每一期的宣傳照。當然,若可以的話,等找到了接手的新攝影師,我還希望你能幫忙帶帶他,和新攝影師合拍一次宣傳照。」說完挑眉看著賀白,一副你若不答應這個條件,伊卡就不放人的樣子。

  對方把紅臉黑臉全唱了,賀白醖釀許久的說辭全被噎了回來,怔愣之後便是感動。他低頭快速翻開手裡的檔看了一遍,如同當初簽訂合作合同一般俐落簽了字,然後起身朝林霞伸了手,笑道,「這麼好的在新人面前耍老人威風的機會,我當然不會放過。林姐,謝謝你,也謝謝小人魚和伊卡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

  林霞微笑,起身握住他的手,「我也代小人魚和伊卡謝謝你,祝鵬程萬里。」

  從伊卡出來,賀白又給楊芙打了個電話,先感謝了一下對方幫他和小人魚牽線的事,然後歉疚的說明瞭一下他準備離職的打算。

  「沒關係啦,大家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又不是離職之後就成仇人了。」楊芙態度親暱的安慰,然後話語一轉,笑眯眯說道,「但如果你實在覺得抱歉的話,我可以給你個補償我的機會。是這樣的,我和澤航準備把婚期提前到明年,你有沒有空幫我們拍一下婚紗照?」

  賀白微笑,欣然應下,「當然,能被你邀請,是我的榮幸。」

  「哎呀,你這語氣,收斂一點收斂一點,太誘人了,我要變身怪姐姐了。」楊芙誇張的呼喊,然後賈澤航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了過來,一陣驚呼笑鬧之後,楊芙匆匆掛了電話。

  被塞了一嘴狗糧的賀白好笑的放下手機,退出通話介面後條件反射的打開短信介面,見沒有新短信進來,看了看時間,猜測狄秋鶴應該還在拍戲,便又關掉短信頁面,把手機揣回了兜裡。

  半辭了工作,不用在周末和課餘時固定去伊卡打卡,賀白的空閒時間突然多了起來,然後他發現,牛俊傑最近的行為稍有些可疑。

  「他每天下午都去打球?每天?」

  王虎點頭,「嗯,說是要減肥。」

  賀白差點把嘴裡的牛肉乾噴出來,不可置信道,「他又不胖,減哪門子肥?」

  陳傑從桌前抬頭,扶了扶眼鏡,說道,「他說的減肥,是指把肚子上的一整塊腹肌練成八塊。你回校那天我們去吃了一頓高熱量的火鍋,第二天他就去操場多打了兩個小時的球,減肥決心相當大。」

  「多鍛鍊鍛鍊也好,省得他每天窩寢室玩遊戲。」王虎點頭,轉頭一臉嚴肅的拍賀白肩膀,「小白,你也得多練練,上次打球你才跑半場就癱了,這體力不行,以後你女朋友會嫌棄你的。」

  賀白翻白眼,「誰說我要交女朋友了,單身的日子多快活,老大你思想有點問題,太汙了。」上輩子他活到三十三都沒有成家的想法,這輩子他才二十一,自由的日子沒過夠,女朋友什麼的,起碼十二年後再考慮。

  「等碰到了喜歡的人你就不會這麼說了。」陳傑隨口說了一句,然後把話題拐了回去,說道,「老三最近確實有些可疑,不玩遊戲,早睡早起,勤奮鍛鍊,還開始泡圖書館了。」

  賀白挑眉,搓了搓零食袋,眯眼回憶了一下上輩子老三在這段時間的言行,腦中靈光一閃,眼睛唰一下亮了,起身揮手,「事出反常必有妖,兄弟們走,我們去看看老三到底在折騰些什麼。」

  王虎和陳傑對視一眼,帶笑起身。

  三人勾肩搭背的到了籃球場,剛進去就看到了在球場上矯健騰挪的牛俊傑。

  王虎摸下巴:「髮型是新做的。」

  陳傑扶眼鏡:「球鞋和球衣全是新買的。」

  賀白果斷找到重點,視線定在場邊某個上輩子十分熟悉的身影上,眯眼,「老三每進一個球,都會偷看一下場邊那個紮馬尾辮穿咖啡色上衣的妹子,有問題。」

  王虎和陳傑的視線唰一下挪過去,看一看妹子,又看一看牛俊傑,默契且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

  瀟灑富二代變成勤奮好青年,原來是為了愛情。

  三人奸笑著靠近,等中場休息時迅速把牛俊傑綁架到球場角落,擺出嚴刑拷問的架勢。

  王虎:「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陳傑:「脫離組織偷偷脫單,殺無赦。」

  賀白直擊重點:「那個穿咖啡色上衣的妹子不錯,老三,我要追她!」

  被老大老二說得一頭霧水的牛俊傑聞言立刻蹦了起來,高昂著脖子說道,「不行!不可以!換一個!就她不行!」

  賀白逼問,「為什麼不行!」

  「因、因為……」牛俊傑聲音低下來,眼神閃爍的看一眼仍坐在場邊的妹子,先是耳朵偷偷紅了,然後是脖子,緊接著是臉,最後乾脆扯起秋衣把臉蓋住,含糊道,「反、反正她不行,她、她是我先看上的。」

  三人對視一眼,然後齊齊露出父親般慈祥的微笑,把牛俊傑拉得蹲下來,頭湊頭的打聽情況。

  牛俊傑見事情暴露,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害羞又磕巴的把看上人家妹子的過程說了一遍。

  故事總結起來是這樣的,有一天,富二代牛俊傑同學跟著他爸去參加了一場生意夥伴的壽宴,偶遇了一位善良可愛美麗大方的萌妹!萌妹會彈琴!萌妹對小朋友特別溫柔!萌妹在他因為穿得太低調而被某個暴發戶嘲笑時,挺身而出,給力的維護了他一把!

  然後兩人搭上了話,一聊才發現居然是校友,於是就慢慢熟悉了起來,這熟悉著熟悉著,富二代就動心了,想把萌妹拐回家。

  王虎:「這就是你天天跑來打球的原因?」

  牛俊傑羞澀,「她、她是籃球社的社員,經常過來看球……」

  陳傑:「圖書館呢?」

  牛俊傑抓臉,「她是中文系的,課程和我們系的完全沒交集,我只能去圖書館偶遇她。」

  賀白回想了一下上輩子三嫂提起和老三認識過程時嫌棄,在心裡為他點了支蠟燭,問道,「所以你早睡早起是為了配合那妹子的時間?」

  「嗯?嗯,她有去操場晨練的習慣……」牛俊傑的臉快要紅成猴子屁股了。

  三人再次對視一眼,然後把牛俊傑推出去,使眼色,「去,大膽的上!」

  牛俊傑害羞的躲。

  三人恨鐵不成鋼,踹他屁股。

  牛俊傑一步三回頭的往妹子身邊走。

  似是心有靈犀,妹子突然回頭朝這邊看了過來,牛俊傑立刻看天看地看風景。

  寢室三人不忍直視的扭頭,眼露嫌棄——這個慫貨廢物!

  就在這時,妹子的視線突然一轉,掃過寢室三人後死死定在賀白身上,然後大步走了過來。

  牛俊傑停步瞪眼。

  王虎和陳傑立刻遠離賀白身邊三尺。

  賀白:「???」

  長相秀麗身材高挑的妹子大步走到賀白身前,定定看他幾眼,然後神情激動的伸出手,臉紅紅道,「你好,我叫鄭雅,中文系大三的學生,很高興見到你。」

  賀白頂著牛俊傑瞬間染上殺氣的視線,硬著頭皮握住她的手,停頓不到一秒就快速松開,乾巴巴道,「你好,我是賀白,新聞系大三的學生,請問你……」明明上輩子沒這出的,現、現在是什麼情況?

  「啊,抱歉,我太激動了。」鄭雅抬手捂了捂臉,有些不好意思又直白的說道,「我是你的粉絲,十分喜歡你拍的照片,聽說你和俊傑是室友,所以……想冒昧邀請你幫我哥哥拍攝一套結婚照,十分感謝!」

  「……結婚照?」還有粉絲?這世界變化太快,賀白表示有點跟不上。

  王虎和陳傑聞言一愣,見情況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樣,又默默走了回來。

  牛俊傑也走了回來,眼中殺氣被疑惑取代,「小雅,你哥哥的婚紗照不是早兩個月前就已經拍好了嗎?」

  操場不是談話的好地方,五人轉戰校外茶吧,包了個包廂。

  「抱歉,剛剛是我唐突了。」鄭雅再次道歉,然後細細解釋起了緣由。

  鄭雅的哥哥鄭磊有一個青梅竹馬長大的未婚妻,兩人戀愛八年,終於決定在今年完婚。一切都很順利,偏偏在婚紗照這一塊出了點小小的問題。

  「去年我嫂子生了場病,因為吃藥的原因胖了幾十斤,一度自卑得想跟我哥哥分手。我哥哥不願意,為了安她的心,就和家裡商量,定下了今年的婚期。」鄭雅說到這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瞄一眼賀白,繼續說道,「我嫂子一直在減肥,可卻不太成功,拍婚紗照的時候雖然瘦了點,但還是……就前兩個月,我嫂子的一位遠房叔叔突然請回了一位老醫生,說只要按照那醫生的法子調理,我嫂子一定能瘦下來。大家本來沒抱什麼希望,但奇跡發生了,在那位老醫生的調理下,我嫂子居然很快就瘦回了生病前的樣子。」

  陳傑聞言點頭,分析道,「你嫂子是吃藥才胖的,所以單純的減肥沒什麼用,必須從身體內部進行調理。」

  「就是這個情況。」鄭雅見他們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稍微松了口氣,看向賀白,說道,「我哥把婚期定在了向我嫂子求婚的日子,也就是這個月的下旬,現在我嫂子瘦了,想重拍婚紗照,但時間卻已經來不及了。結婚這種事,一輩子就那麼一次,我嫂子曾說過很喜歡你拍的精靈系列,說要等瘦下來後找你約拍一次,所以我……」

  「所以並不是你是我的粉絲,而是你大嫂是我的粉絲?」賀白笑著接話,見鄭雅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忙安撫說道,「你是俊傑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的事情當然要幫忙,這個活我接下了。」

  「真的嗎?」鄭雅驚喜,沒想到事情會這麼順利,說話都有些磕巴起來,「我、我聽說你不接外拍,只拍和伊卡有合作的單子,還以為……總之多謝,非常感謝!」

  「鄭小姐不必如此客氣,這月初我已經從伊卡半離職了,所以接一些外拍也不要緊。」賀白解釋了一句,然後說道,「你幫過俊傑,俊傑又一直很照顧我,我現在能幫到你,也算是回了一點俊傑幫我的人情,若真要謝的話,你可以多謝謝俊傑。」

  鄭雅被他繞住,暈乎乎的側頭看向牛俊傑,滿眼感激。

  牛俊傑被她看得心都要飛起來了,忍不住伸手在桌子底下給賀白比了個大拇指。

  賀白微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深藏功與名。

  夜幕降臨,賀白躺在床上,摸出手機打開短信頁面,想了想,給狄秋鶴發了條短信過去。

  賀白:還在忙?

  沒有回應。

  他看一眼時間,想起劇組的拍攝強度和冬妮拖後腿的本事,皺了皺眉,稍微有些擔心,又動了動手指。

  賀白:忙完給我發條短信,注意休息。

  發完放下手機,閉上眼準備睡覺,半分鐘後睜眼,忍不住又把手機摸了出來,繼續打字。

  賀白:跟組的事情已經基本定下了,等我放寒假,具體日期還在商量。

  賀白:早點睡,晚安。

  還是沒有回應,他再次放下手機,嘆了口氣。

  整天像爸爸操心兒子一樣操心著狄秋鶴那個幼稚鬼,他肯定會未老先衰的。

  感嘆完剛準備閉眼睡覺,枕頭邊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他側身把手機舉起來,見螢幕上閃著一個熟悉的號碼,忙接通,問道,「忙完了?」

  「小狗仔,你想不想我?」

  熟悉的溫柔聲音,欠揍的語調。

  賀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冷哼,「想你還不如想明天早飯吃什麼。」

  「吃北食堂的長壽麵吧。」狄秋鶴那邊隱約傳來一陣音樂聲,像極了Q大每晚播放的晚安曲,還夾雜著學生的笑鬧,「小狗仔,B市變天了,我沒帶厚外套過來,快來拯救我。」

  賀白不敢置信的坐起身,聲音不自覺提高,「你回B市了?在Q大?」

  狄秋鶴在那邊輕笑了幾聲,不說話。

  「你個辣雞!」賀白忍不住罵了他一句,然後掛斷電話下床隨便披了件外套,又從櫃子裡拿了一件,在寢室另外三人看外星人般的視線裡狂奔出了寢室。

  王虎疑惑,「這是誰來看他了,這麼激動。」

  最近春心萌動的牛俊傑摸下巴,曖昧猜測,「喜歡的妹子?」

  陳傑推眼鏡,「或許是喜歡的漢子。」

  王虎和牛俊傑唰一下扭頭看他,震驚臉。

  陳傑攤手,「我隨便說說而已。」

  王虎和牛俊傑按住受驚嚇的小心臟,撲過去打他。

  深秋的B市很有些涼,賀白頂著夜晚的寒風在操場邊的水泥看臺上找到狄秋鶴時,對方的臉已經被風吹得有些發紅了。

  「你怎麼突然回來了?不拍戲了?」賀白站到他面前,把衣服丟到他身上,皺著眉問道。

  狄秋鶴裹好衣服,曲著大長腿坐在台階上,抬頭看他,笑了笑說道,「我爸要離婚了。」

  「什麼?」賀白表情一變,眉頭皺得更緊,急聲說道,「什麼情況?你確定你爸要離?」皇都和秦家如今盤根錯節的,狄邊如果現在和秦莉離婚,那皇都肯定會大傷元氣,他是瘋了嗎?

  「確定,他在電話裡親口說的。」狄秋鶴抬手擼了把頭髮,臉上的笑意染上些嘲諷,「上次我跟他提了曾培中的事情,他嘴裡說著不信,掛了電話後卻立刻讓人去查了曾培中,還偷偷做了親子鑒定。」

  賀白腦中閃過一道靈光,說道,「那個狄夏松不會真的是……」

  「不是他,他的長相就是我爸的翻版,不可能是秦莉和別人生的。」狄秋鶴說著,語氣變得古怪起來,似笑非笑道,「有問題的人是狄春華,她不是我狄家的孩子,也不是曾培中的。」

  賀白瞪大眼,表示這信息量有點大,他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你猜猜,狄春華是誰的孩子。」狄秋鶴又拉了拉衣服,探身去握他的手,在發現他的手冰涼一片後,皺了皺眉,乾脆把他的另一隻手也拉了過來,摘下脖子上遮臉用的圍巾給他圍住,還紮了個搞笑的蝴蝶結,低著頭慢悠悠道,「猜對有獎,給個提示,狄春華從小身體不好,暴躁易怒,情緒管理能力很差,是典型的秦家人長相。」

  身體不好,暴躁易怒,長得像秦莉,也就是像秦家人……賀白倒吸一口涼氣,一個可怕的猜測閃過腦海,結巴道,「你後母她亂、亂……」

  「猜對了,獎勵你一個擁抱。」狄秋鶴起身,抱住他,側頭蹭了蹭他的頭髮,聲音低下來,「秦家如今有這麼大個把柄在我爸手上,他哪還需要小心翼翼,自然是想怎麼拿捏秦家就怎麼拿捏。他現在不止要離婚,還要秦家大出血,吃一個大悶虧。你看,他的愛就是這麼廉價,三個孩子裡他最偏心狄春華,如今這事被巧合之下查出來,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傷心難過,或者震驚憤怒,而是大喜過望,因為他有了克制秦家的最有利把柄,他再也不用忌憚秦家了。」

  賀白聽出了他語氣裡的不對,站直任他抱著,遲疑道,「秋鶴……」

  「可笑我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鬥垮秦莉和秦家,卻沒想到壓在我頭上的大山居然這麼容易就倒了。」狄秋鶴一點都不覺得快意,甚至有種目的陡然達成的空茫感,抬手摸了摸賀白的後背繼續說道,「要不是你偶然聽到那場談話,這事估計一輩子都不會有人知道……小狗仔,你是我的福星。」

  賀白已經有些言語不能了,這麼大個隱秘八卦砸下來,他實在有些懵。而且那狄邊到底是怎麼查的,居然能把這麼隱秘的事情查出來,要知道上輩子直到狄秋鶴墜樓身亡,那狄春華都還當著她狄家備受寵愛的小小姐,甚至還在狄秋鶴死後有閒心在記者面前演了一出傷心欲絕的好妹妹戲碼,可這輩子……等等!上輩子狄秋鶴墜樓時,那支收到窗簾後的手臂明顯就是屬於女人的……那個人會不會就是狄春華?因為上輩子的狄秋鶴發現了她的身世,所以她要殺人滅口?!

  混沌一團的大腦陡然清晰起來,然後危機感唰一下升了起來。

  若這個猜測是真,那麼上輩子在發現真相後墜樓死亡的狄秋鶴,在這輩子會不會也依循這個軌跡,在發現真相後……

  「秋鶴!」他心裡一驚,忙掙開手上的圍巾,按住狄秋鶴的肩膀把他推開,沈著臉問道,「狄春華的身世現在有多少人知道?你爸是怎麼查出來這件事的?還有你爸要離婚的事,他是剛有這個想法,還是已經和秦家在談判了?」

  「你別激動,是……」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

  話被打斷,狄秋鶴拿出手機看了看,見是王博毅打來的,皺了皺眉,抬手安撫的拍了拍賀白的肩膀示意他稍等,然後側身接通電話,問道,「那邊是什麼情況?」

  「狄少!」王助理的聲音很大,賀白因為站得很近,所以也隱約能聽清一些,「剛剛狄宅的管家打電話到您的工作號碼,說董事長在半個小時前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了下來,腦出血昏迷了,現在正在醫院搶救,醫生說恐有生命危險!」

  「半個小時前?」狄秋鶴瞬間變了臉色,轉身大步朝校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向賀白。

  「我和你一起去!」賀白前所未有的心慌起來,撿起落在地上的外套和圍巾,想也不想就跟了上去,心中始終纏繞著一股不祥的預感,沈聲道,「從現在開始,你一步也不要離開我身邊,一步也不許!」

 

第047章 耍威風

  狄秋鶴聞言心裡一震,深深看他一眼,傾身將他抱在懷裡,臉埋在他的肩頸處,啞聲道,「好,不離開。」一輩子都不離開。

  兩人上了出租車,狄秋鶴報了醫院的地址,賀白坐在他身邊,不自覺伸手握住他的胳膊,越來越用力。

  「別緊張。」狄秋鶴心裡的沈重焦急被他的「不離不棄」很好的安撫住,此時見他臉色難看,心裡軟成一片,微側身拉下他的手握住,像是在安撫他,也像是在安撫自己,「我爸的身體一向很好,家裡的樓梯也不太陡,情況應該沒有我們以為的那麼糟糕。而且狄宅的管家還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秦莉收買了,說不定這通電話只是個陷阱,你先別急。」

  「陷阱會連醫院地址都報出來?」賀白直覺反問,然後像是想到什麼,忙拿出手機打開,開始搜索那家醫院的電話,嘴裡快速說道,「如果那通電話說的是真的,那你爸肯定是送去急救了,咱們只要打聽一下半小時前有沒有腦出血的病人送去那家醫院,就知道這事是不是真的了。」

  狄秋鶴被他提醒,伸手按住他,自己從褲子口袋裡拿出手機,找出團隊幾人的電話,陸續撥了下去。

  一連串命令有條不紊的發佈了下去,從控制網上可能出現的爆料到對秦家的監視,從聯繫狄家和皇都的律師到聯繫皇都的幾位高層,從讓王博毅保持和狄宅管家的聯繫到讓人盯緊醫院,一條又一條,語氣越來越冷靜,思路越來越清晰。

  明明上一秒還是個因父親突發意外而情緒動蕩思緒混亂的幼稚鬼,下一秒就穩定住了心神,成為了一個可靠且能掌控全域的成熟男人。

  「狄三歲……」賀白無意識的喊了一聲,越看越覺得對方似乎有了些上輩子功成名就後參加訪談時的強大淡定模樣,放在膝蓋上的手忍不住一緊。

  現在這種情況,狄秋鶴越像上輩子,他越覺得害怕,怕他像上輩子那樣英年早逝,怕他比上輩子更早的……不,不行!上輩子的狄秋鶴於他來說只是個陌生人,是死是活都跟他沒有太大的關係。這輩子的狄秋鶴卻是他的朋友,是他一直操心著的幼稚鬼,他不能死,他要好好活著,功成名就後平安順遂的過一輩子!

  狄秋鶴聽到他的聲音後側頭,見他似乎連臉都開始蒼白起來,皺了皺眉,簡單交代完最後的安排,掛掉電話,側身把他拉到懷裡,安撫的拍了拍,「沒事的,你別擔心,已經打聽到了確切的消息,不是陷阱,我爸確實在急救,但情況沒有管家說的那麼嚴重,現在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熟悉的氣息靠過來,溫柔的聲音就在耳邊,於是剛剛那種陌生恐慌感稍微褪去了一些。

  賀白回神,抬手回抱住他拍了拍,整理了一下情緒說道,「本來應該是我安慰你的,怎麼現在卻反過來了。松開吧,我沒事,秦家人現在怎麼樣了?」

  前座的司機已經偷看了好幾眼,狄秋鶴皺眉,克制的把人松開,簡短說道,「秦家人全在醫院,王助理已經到了那邊,狄家的律師和皇都的律師正在趕過去的路上,我們到醫院後先不進去,等和律師匯合。」

  賀白又皺起了眉。這才出事多久,秦家人居然就全在那邊了,狄邊摔下樓梯的事果然有古怪。

  說話間出租車已經停在了醫院門口,狄秋鶴下車前記下了司機的工號和車牌號,等下車後拿出手機打了團隊的電話,報了司機的工號和車牌號,讓他們去處理一下。

  賀白後知後覺的扭頭看了一眼已經開遠的出租車,抬手按了按額頭,暗罵自己粗心。剛剛他們聊天時全沒遮掩,萬一那司機回頭找個媒體去爆料,今晚這事,小事也要變大事了。

  律師到這還需要一段時間,賀白有心想去醫院裡看看狄邊的情況,安安狄秋鶴的心,但上輩子狄秋鶴墜樓的畫面不停在腦海裡轉圈圈,讓他不放心留狄秋鶴一個人。

  「王助理會實時告訴我情況,你安心。」看出他對自己的擔憂,狄秋鶴窩心的又安撫了他一句,然後把他拉到陰影處的長椅上坐下,扭頭看向醫院大樓,表情淡下來,說道,「我爸摔下樓梯這事有古怪,十有八九和秦家人有關,我現在衝進去有兩種情況。」

  賀白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現在似乎十分冷靜,冷靜得讓他突然開始想念那個幼稚鬧騰的狄三歲。

  「第一種,秦家知道我回了B市,已經有了防備;第二種,秦家不知道我回了B市,措手不及。」狄秋鶴說著,傾身靠著他,感受著他身上傳過來的溫度,「我回B市的事只有我爸和你知道,王助理的出現可能會讓秦家人起疑,但不一定會懷疑我已經從片場回來了,再加上有安助理圓場,我猜測,秦家多半是不知道我回來了的。現在就看那個管家到底是誰的人了……幸好我回B市後想著先來見見你,讓王助理與我分開行動了,不然我現在肯定很被動,小狗仔,你果然是福星。」

  他說話的語速很慢,調侃的話也說得溫溫的,與平時完全不同,賀白頓了頓,回握住了他的手。

  「無論我爸摔下樓梯的事是不是意外,秦家都會借機控制住我爸的嘴,滅殺掉真相。」狄秋鶴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慢慢十指緊扣,「如今皇都高層還埋著不少秦家的釘子,如果我爸這個威脅沒了,那麼皇都就會徹底變成秦家的一言堂。秦莉現在還是狄夫人,代夫管理公司很正常,完全不會引起外界的懷疑。到時候秦家再把我爸用療養身體的原因往國外一送……這事基本就成了。」

  「所以秦家應該還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了狄春華的身世?」賀白分析出他話裡的意思,內心稍安,眉頭卻依然皺著,「那你現在突然出現,會不會讓他們把視線定在你的身上?現在秦家最不希望看到的估計就是你了。」狄秋鶴身為狄家的大少爺,也是可以爭一爭皇都的管理權的。如今皇都高層,狄邊派系和秦家派系明爭暗鬥,為了壓制住秦莉,狄邊派系很可能會把狄秋鶴抬出來做擋箭牌,與秦莉制衡。

  分析到這裡,他臉唰一下黑了,咬牙切齒道,「你這狄家大少爺當得真虧,一點好處沒享受到,光背鍋了。」若沒有狄家長子這個破身份,狄秋鶴完全可以想怎麼活就怎麼活,愛演什麼戲就演什麼戲,面具也不用戴了,過得不知道會有多瀟灑,說不定早就是功成名就享受人生去了,哪還用像現在這麼苦逼。

  「你這姓就是個禍害!」他憤憤補充。

  雖然有些不合時宜,但狄秋鶴還是忍不住被他的語氣逗笑了,沈重的心情輕鬆許多,抬手幫他攏了攏外套的衣領,溫柔道,「秦家越不希望看到我,我越要好好刷一下存在感,這狄家大少的身份,能利用還是要好好利用的。」皇都可還有他母親的一半,這狄家長子的身份,哪怕只是為了他母親,他也得坐穩了。

  兩人聊了幾句,王博毅突然打來電話,說狄宅管家想和他談談。

  狄秋鶴聞言心裡一動,讓王博毅把手機交給了狄宅管家。

  「秦莉想把狄春華連夜送出國,我攔下來了,大少可有什麼吩咐?」狄宅管家胡召開門見山,絲毫不拖泥帶水。

  「把她帶來醫院,父親重傷,女兒怎麼能不來看看。」狄秋鶴勾唇,心情徹底愉悅了,問道,「我父親摔下樓梯的事,胡管家可知道些什麼?」

  那邊沈默了一下,然後回復傳來,「不知道,當時二樓只有老爺和秦莉母女三人,出事前似乎有過爭吵。」

  連對秦莉和狄春華的稱呼都變了,看來這管家知道得很多,是狄邊的心腹。

  狄秋鶴徹底放了心,又吩咐了幾句,掛掉電話後看向賀白,笑道,「今天這出戲要熱鬧了。」

  賀白見他恢復了平時的欠揍樣,知道是事情基本有譜了,心裡徹底安定下來,但還是囑咐道,「正經點,今晚這事若處理不好,咱倆都得玩完,你悠著點。」

  狄秋鶴聞言更加愉快的笑了,低低道,「放心,哪怕只是為了以後的清淨日子,我也得讓咱倆現在怎麼進的醫院,一會就怎麼出來,安心。」

  而且「咱倆」這個詞,他喜歡。

  狄家的律師和皇都的律師前後腳到達醫院,王助理又打來電話,說狄邊的搶救已經結束,沒有生命危險,但人何時蘇醒還得看腦內淤血的消散情況,現在秦家幾人正在試圖支開他。

  狄秋鶴想了想,乾脆讓他順勢離開,去和管家胡召匯合。

  律師們聽聞狄邊出事,正有些六神無主,如今聽狄秋鶴說董事長已經沒事了,都紛紛松了口氣,然後心思一動,視線就轉到了狄秋鶴身邊還穿著睡衣的賀白身上。

  「各位律師,我今天為什麼喊你們過來,想必你們已經心裡有數了。」狄秋鶴上前一步,擋在賀白身前,緩慢的看他們一眼,微皺著眉,突然問了一句,「今天我請過來的,都是我狄家的律師,是嗎?」

  眾律師聞言一愣,互相對視一眼,這才發現趕過來的同事居然全是狄邊派系的,和秦家沾邊的一個都沒出現。可、可這位大少在皇都和狄家一向沒什麼存在感,也從沒接觸過公司事務,他到底是怎麼做到如此準確的定點請人的?

  狄秋鶴問完並不等他們回答,繼續說道,「在進去之前,我想請你們做一件事。」

  狄家的律師代表先一步回過神,看一眼同事們,垂眼思索一下,掩下眼裡的忌憚,上前一步,態度不自覺尊敬許多,問道,「大少有什麼吩咐?」

  狄秋鶴把視線挪向他,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們報警,就說懷疑狄宅有傭人對我爸圖謀不軌,受人唆使,把我爸推下了樓梯。王律師,你作為我爸最信任的律師,肯定知道去哪裡報警最合適,對嗎?」

  又是一個問句,王律師聽得心裡一緊,像是重新認識了他一樣,慢慢低下頭,回道,「是,大少,我這就去辦。」

  「多謝。」狄秋鶴十分滿意他的配合,又掃一眼其他幾位似乎是被他的態度驚到了的律師,做了個請的手勢,保持著客氣的態度說道,「各位律師,我爸還等著你們,請。」

  律師們不敢多話,恭謹跟上。

  賀白作為旁觀者看著這一切,心情十分複雜。剛剛的狄三歲實在是太不像狄三歲了……居然有點成熟霸氣帥?不,這一定是錯覺。

  狄秋鶴落後律師一步,眼帶關切的看向他,壓低聲音問道,「餓了?還是冷?處理完這裡的事,我帶你去吃宵夜?」

  賀白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搖頭,「不餓,也不冷,你剛剛的溫柔可親人設有點崩,已經嚇到那些律師了,注意一點。」

  狄秋鶴勾唇,於是熟悉的欠揍語氣重出江湖,「放心,我可是專業演員,演戲是我的長項,崩了就再圓回來,很簡單的。」

  「……哦。」帥什麼的,果然是錯覺。

  狄邊沒有生命危險,但卻陷入了昏迷,這結果讓秦家人松了一口氣,卻又覺得頭上懸著一把大刀,隨時可能落下。

  「轉院!」秦明強沈著臉開口,看一眼自己的一雙兒女,面皮抖了抖,壓著心裡的狂怒和不滿,沈聲道,「今天這事必須壓下來!狄邊也必須控制起來!現在皇都還不在掌控,他不能死,但也不能活得太自由,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

  秦莉側著頭,不看父親也不看哥哥,身體緊繃著,說道,「這些父親和大哥安排就好,我只有一個要求,皇都可以有秦家的人,但它必須姓狄!那是我兒子的東西!」

  「小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在懷疑我會搶你的那點東西不成!」秦榮側頭看向她,臉上滿是不敢置信和受傷的神色,控訴道,「我配合你小心謀劃這麼多年,為的是誰!如今春華讓事情變成了這樣,我——」

  「閉嘴!你不配提春華!要不是當年你……你就是個禽獸!」秦莉壓抑的喝罵回去,眼眶泛紅,目光幾欲噬人,「別裝出這副惡心的模樣給我看!皇都只是那麼點東西的話,你又何必把重心挪過來,害得爸一把年紀了還要操心秦家那麼大個攤子!你不孝!」

  「我——」

  「都給我閉嘴!」秦明強終於壓不住怒氣,打斷了他們的話,「現在是吵架的時候嗎!這些爛賬我一會再跟你們算!兩個廢物,我當初就不該生下你們!還不快滾去聯繫相熟的醫院!趁著狄秋鶴還不知道這事,盡快把狄邊送國——」

  「秦外公,您想把我爸送去哪裡?」狄秋鶴推開病房的門,先看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狄邊,見他臉色還算好,表情松了松,這才看向秦家幾人。

  「你怎麼在這?」秦莉失態的站起身,尖聲道,「你不是在D區演戲嗎?王助理和安助理明明——」

  「他們不知道我回來了,這次也是趕巧……不過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要盡快抓住害我爸摔下樓梯的兇手。在趕過來的路上我已經讓王律師他們報了警,員警很快就會過來,還得拜託秦姨過會配合員警做一下口供,說明一下我爸當時摔下樓梯的情況。」狄秋鶴說完走到病床邊看了看狄邊的情況,示意律師們進來,然後像個完全不知道真相的擔憂晚輩那般,看向秦莉繼續問道,「秦姨,春華怎麼沒過來?還有,我爸之前在電話裡跟我說要跟您離婚是怎麼回事?您和父親吵架了?」

  秦莉在看到律師的身影時驚得心裡一跳,又聽到報警兩個字,雙腿一軟差點倒在地上,強撐著氣勢質問道,「你爸摔下樓梯是意外,你為什麼要報警?又為什麼要把各位律師請過來?是嫌你爸受傷不夠重,病房裡太安靜?」

  「在員警給出確切的結論之前,意外或者人為各佔一半可能,為謹慎起見,我們還是讓員警查查比較好。」狄秋鶴看著她,絲毫不讓,「我以前從來不管事,經驗欠缺,律師是我專門請來幫忙的。還有,父親剛剛做完手術,需要靜養,能否請您稍微放低一點音量?」

  秦莉被自己的話反噎了回來,心裡慌亂到極點,忍不住側頭看向身邊的秦明強。

  秦明強收回落在律師身上的視線,側頭遞給她一個安心的眼神。

  「秋鶴,我知道你孝順,所以關心則亂,報警了也好,求一個心安。你父親這邊已經沒什麼事了,時間也晚了,你先去休息吧,還有這些律師……」秦明強抬了抬眼皮,表情雖不變,語氣卻是沈了些,「勞煩這些律師跑這一趟,咱們這是家事,就不耽誤律師們休息的時間了。」

  「誰說這是家事?」狄秋鶴坐到病床邊,似笑非笑,「如今我爸昏迷不醒,即使醒過來也需要好好休養一段時間,那在這期間,皇都要交給誰來管理?我爸被推下樓的案子要讓誰來跟進?還有皇都如今正在進行的項目,接下來的決策又該怎麼下?這一樁樁一件件,哪一樣不需要律師在旁邊看著?」

  秦明強溫和看著他,擺著長輩的譜回道,「自然是由你母親……」

  「抱歉,我母親已經死了十幾年了。」狄秋鶴臉上的表情淡下來,一點不給面子的說道,「我知道您是想讓秦姨代為管理皇都,但很抱歉,這恐怕不行。今天我之所以瞞著劇組和助理偷偷趕回B市,就是因為父親在下午給我打了通電話,說他要和秦姨離婚,且語氣激動,態度堅定,隱隱還帶著一絲厭惡憎恨。我不明白父親為何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我只知道,就在我接到這個電話匆匆趕回B市後,向來身體健康平衡很好的父親,突然「不小心」從家裡那鋪著地毯且並不算很陡的樓梯上摔了下來,一度病危。秦董事長,您覺得這種巧合,身為人子的我該不該因為‘關心則亂’而報這一次警?」

  此話一出,律師們全都一臉震驚的看向了秦莉。董事長和夫人要離婚?天吶,這大八卦……

  秦明強被他堵了滿臉,表情沈下來。

  「還有。」狄秋鶴看向面色越發難看的秦莉,意有所指道,「父親在電話裡說他很對不起我,以前竟為了一個野種冷待我許久,秦姨,我想問一句,我父親話裡的野種,指的是誰?」

  秦莉表情大變,後退一步跌在椅子上,慌亂喝道,「別胡說八道!你爸剛住院你就帶著一群律師跑過來潑我臟水,到底是何居心!大家都被你平時那副不爭的模樣欺騙了!你、你最該死!」

  「我父親還沒死,您就想讓我也去死,看來秦姨您早就對我狄家父子恨之入骨了,我和父親才是那個被你的偽裝欺騙了的人。」狄秋鶴垂眼,神情淡漠,「若一家和睦,我自然願意不爭,如今我父親生死不知的躺在病床上,我要是再不爭,是不是就要眼睜睜的看著你秦家在皇都隻手遮天,然後任由你讓哪個野種繼續頂著我狄家的姓,玷污我狄家的血脈?佔我狄家的錢財?至於潑臟水,親子鑒定這家醫院就可以做,你敢不敢把夏松和春華他們喊來,讓他們在律師的見證下,和父親做一個鑒定?」

  秦莉被他逼問得面色蒼白,眼裡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恨意。狄秋鶴是故意的!他故意在律師面前把自己逼到這種境地,就是想讓夏松受辱,讓春華徹底完蛋!

  不行,這話不能接,接了夏松和春華就真的要背上野種的名聲了!

  「我瞧著律師似乎只來了一部分?」她壓著情緒,轉移話題道,「怎麼不全請來?鑒定這種東西最容易作假,誰知道會不會有那麼些個居心叵測的人,趁著你爸昏迷不醒的時候,挑撥我們一家人的關係。」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狄秋鶴眼神嘲諷,拿出了手機,「行,既然秦姨要求,那我這就把所有律師全部請過來。為防有人做作假,不如再請一些媒體和公證單位過來共同見證?您若還不放心,請電視台過來直播也是可以的,反正皇都有的是資源和路子。」

  這提議太狠太絕也太自信,本有些懷疑這料真實性的律師們立刻偏移到了狄秋鶴這邊,看秦家人的眼神都有些古怪起來,心裡對狄秋鶴的忌憚也淺了一些。

  也是,大少向來不插手皇都的事情,如今這樣,也不過是太過擔心父親和生氣秦家的背叛罷了。且要是大少說的都是真的,那這秦家一家就真的太惡心了。

  形勢很不利。

  「狄秋鶴你閉嘴!怎麼跟長輩說話呢!」秦榮見妹妹被問住十分狼狽,衝動之下不顧父親的眼神喝止起身過去攬住秦莉,看著狄秋鶴喝道,「你一個小輩又能知道長輩些什麼事!你爸只是生了一次病而已,你把事情鬧得這麼難看是要做什麼!」

  「秦經理與令妹的感情真好。」狄秋鶴似是隨意的說了一句,駭得秦莉立刻推開了秦榮,身體顫抖的遠離對方幾步遠,側頭努力調整著情緒。

  狄秋鶴幫狄邊拉了拉被子,繼續說道,「這次我不僅要把事情鬧得難看,還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掀開了撕碎了攤開了,在這些律師面前一點不漏的全部扯出來。反正丟人的不是我,我又有什麼好在乎的?而且剛剛明明是秦姨想要多請些人過來熱鬧熱鬧,我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

  他話語裡魚死網破的意思太過明顯,秦明強想裝聽不懂都沒辦法。他不懂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之前還一切盡在掌握。

  如今事情已經被掀開,掩蓋已經不可能,有律師盯著,做文章也很難。狄邊摔下樓梯這事員警不一定能查出什麼,可以先緩緩。這狄秋鶴似乎並不知道春華的身世,應該不會提出像狄邊那樣過分的要求,也許可以趁著現在狄邊昏迷,及時止損。

  心中有了計較,秦明強的情緒平穩了一點,看向狄秋鶴,克制著心裡的不甘,沈聲問道,「狄秋鶴,你想要什麼?」

  狄秋鶴一眼就看出他的打算,勾唇冷笑,「要什麼?我要我父親好好活著,要你們不再插手我皇都的事,要野種滾出狄家,要那些對不起我狄家的人,一輩子被踩在我狄家腳下!」

  秦明強瞳孔猛縮,拍凳子喝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狄秋鶴看向他,淡了表情,「我父親如今還躺在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您養的好女兒讓我狄家幫她養了十幾年的野種,您的好兒子對皇都虎視眈眈,覬覦已久,我欺你又如何?這不是你們該得的嗎?」

  秦明強牙齒緊咬,額頭青筋鼓起,陰狠的看著他,語帶威脅道,「狄秋鶴,你不要不知好歹!你一個沒有任何權利的花架子少爺,哪來的底氣這麼耍威風!」

  「當然是我名字前面的狄姓和我血管裡流著的狄家血脈給我的底氣!」狄秋鶴分毫不讓,完全不受威脅,「除非你讓我像我父親那樣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否則這威風,我一定要跟你們秦家耍到底!」

  房間裡陡然安靜下來,秦明強死死盯著狄秋鶴,手慢慢握拳,目光陰冷得像是條正準備咬死獵物的毒蛇。

  哢擦。

  拍照聲打破了病房內凝固的氣氛。

  賀白放下手機,邊引著員警進門邊說道,「就是他們!涉嫌推我好友的父親下樓,剛剛還威脅我朋友,一副要殺了我朋友的樣子!我已經把他們的樣子拍下來了,若我的朋友以後出了什麼意外,肯定是他們幹的!」

  嘩啦啦,室內眾人的視線全部挪了過去,秦家的是憤恨,律師們的是古怪,狄秋鶴則忍不住勾唇,眉眼染上一絲笑意。

  小狗仔這保護人的方式,真可愛。

 

第048章 驚夢

  「賀先生反映的情況我們會多注意。」領頭的警官進入病房,先看一眼躺在床上的狄邊,然後和王律師隱秘的交換了一下視線,走到秦莉面前沈聲說道,「狄夫人,我區剛剛接到報案,有人懷疑你的丈夫狄邊是被人惡意推下樓梯導致的重傷,現在我想跟您瞭解一下當時的情況,還請您配合一下。」

  情況直轉之下,秦莉收回視線,強撐著平靜說道,「這種懷疑完全是無中生有,我老公跌下樓梯只是意外,家裡的傭人都能作證。」

  警官不置可否,轉頭喊來幾個小警官讓他們去狄宅找傭人瞭解情況,然後又看向秦莉,詢問道,「聽狄宅管家說,狄邊出事時您的小女兒狄春華就在現場,請問她現在在哪?」

  秦莉面色一變,剛準備找理由搪塞,一道熟悉的聲音就從門口傳了進來。

  「你拽著我幹什麼!鬆手!你鬆手!」

  狄春華尖叫著被狄宅管家和王博毅一起送入病房,掙脫時視線接觸到躺在床上的狄邊,忍不住抖了抖,然後害怕的撲到秦莉懷裡,控訴道,「媽!劉嬸是叛徒!您讓她帶我去機場,她卻把我帶到那個老東西的房子裡關了起來!你一定要幫我收拾她!」

  秦莉忙捂住她的嘴,看向被狄春華稱為老東西的狄宅管家胡召,又驚又怒,「胡召,你……你是故意向我投誠的?你居然是狄邊的人!」

  胡召保持著一個專業管家該有的冷靜和禮貌,平靜但冷淡的回道,「秦女士,您錯了,我從來不是誰的人,我只是狄家的管家。」

  秦女士?這稱呼是什麼意思?是說她現在已經不是狄家的人,所以可以隨意對待背叛了嗎!

  秦莉咬緊牙,腦中交織閃過狄邊前段時間的軟化溫柔和這兩天的冷酷殘忍,繼而又想起狄邊今晚的咄咄逼人和女兒衝動之下的那一推,心中陡然升起無限恨意,視線挪到病床上,手一點一點收緊。

  假的!都是假的!她以為她已經掌控了狄邊,卻不想這個人其實一直是在跟她演戲!要不是他當著春華的面罵春華怪胎野種,春華又怎麼會衝動之下推他!事情又怎麼會變成如今這樣!

  還有狄秋鶴,事情本來還是可控的,都是他,若不是他出現,若不是他出現……

  哢擦。

  賀白側跨一步擋在狄秋鶴身前,放下手機,與秦莉稍顯陰森的視線對上,微微皺眉,對著員警說道,「警官,狄宅管家說狄先生摔下樓梯時,身邊只有秦女士和狄春華小姐兩人,您是不是應該先帶她們出去瞭解一下情況?這裡是病房,病人需要安靜休息。」

  狄秋鶴一愣,抬頭看著賀白擋在他身前的身影,嘴角翹了翹,站起身,從後面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愉悅道,「小白,髒東西不要看,傷眼。」小狗仔這麼護著他,他自然也要好好護著小狗仔。

  眼前一黑,賀白眉心跳了跳,沒好氣的曲肘捅他一下,側身拉下他的手,壓低聲音說道,「注意點用詞,人設崩了,不會說就閉嘴。」

  「這詞哪裡不對?頂著我狄家姓卻不是我狄家人的野種,對於我狄家來說,可不就是髒東西麼。」狄秋鶴微笑,用著病房內眾人全都能聽到的聲音回答,然後幫他攏了攏外套,把他推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將秦莉母女的視線攻擊當成了空氣。

  狄春華瞪著眼,用力掙開秦莉的手,喝罵道,「你罵誰是髒東西!你才是野種!你才是那個不該呆在狄家的人!你該死!該死!」

  賀白皺眉,剛想起身就被狄秋鶴按住,然後讓人沒想到的是,胡召居然幾步邁到狄春華面前,舉手狠狠給了她一巴掌。

  「閉嘴!你這個狄家的汙點!」

  室內再次安靜下來,賀白驚訝,完全想不到這個看起來十分溫厚內斂的管家會突然爆發。

  狄秋鶴也有些意外,扭頭看向胡召,微眯眼,若有所思。

  狄春華不可置信的抬手捂住臉,瞪著胡召說不出話來。

  秦莉後知後覺的驚呼一身去看狄春華,見她的臉已經發紅並快速變腫,忍不住朝胡召尖聲喝道,「你幹什麼!你居然敢——」

  「你都敢把她生下來讓老爺丟這麼大個臉,我只是教訓她一下,有什麼不敢的。」胡召打斷她的話,掏出一塊手帕擦了擦手,然後像是丟掉什麼髒東西一樣把手帕丟到地上,看一眼剛剛準備起身的秦榮,咧嘴露出一個冷酷又殘忍的笑,低聲道,「別以為老爺暫時昏迷,你們就安全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們做的惡心事,老天爺可都看著呢。大少涵養好,不會對女人動手,但我年輕時卻是個渾無賴,葷素不忌,秦春華小姐,還請注意言辭。」

  從狄春華到秦春華,這個變化該聽得懂的自然聽得懂,聽不懂的也只當是這管家已經替他家老爺把野種剝奪了狄姓。看戲已久的律師們瞬間明白,大少嘴裡那個頂著狄姓的野種,指的應該就是狄春華了。

  眾人打量輕蔑的視線、胡召的巴掌、母親顫抖的身體、狄秋鶴遠遠看過來的似乎帶著嘲諷的眼神,狄春華感受著這一切,心中脹滿憤恨不甘的情緒,想起狄邊厭惡的眼神,抖了抖,低聲道,「你為什麼要生下我……」

  秦莉身體一震,面色蒼白的低頭看她,「春華……」

  「別喊我!」狄春華突然推開她,呼吸慢慢急促,視線定在狄秋鶴身上,壓抑道,「不,你才是野種,你才不該姓狄!」說完白眼一翻,倒地身體激烈的顫抖起來,喉嚨裡掙紮著發出一些威脅陰狠的低吼,聽起來有些可怖。

  「春華?春華你怎麼了!」秦莉從被女兒指責的打擊中回神,忙蹲下將她抱在懷裡幫她拍背,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秦榮也立刻站了起來,卻被秦明強沈著臉又拉坐了回去。

  「做了惡心事,總要付出些代價,以前老爺百依百順的寵著她,才能保她平安長大,現在她做了白眼狼,把那點子養恩也折騰散了,這報應當然是立刻就來了。」胡召說完,淡定的後退到狄秋鶴身後,垂目站著不動了,十分恭謹的模樣。

  狄春華被這番話刺激得越發激動,身體抖得更厲害,四肢發僵,手朝著狄秋鶴的方向伸去,像個索命的惡鬼。

  秦莉徹底慌了。

  「喊醫生過來!」秦明強站起身發話,沈沈看一眼胡召和狄秋鶴,咬著牙說道,「今天你們讓我秦家受的辱,我秦家日後必定加倍奉還!」

  狄秋鶴表情變都不帶變一下的,淡淡反問,「你就那麼確定以後還會有秦家?」

  秦明強一噎,氣得要發抖,卻還是強撐著氣勢,撥開員警大步出了病房,秦榮和秦莉忙抱著越來越不對勁的狄春華跟上。

  警官拍了拍被推到的地方,朝王律師點了點頭,帶著一群小警官也跟了上去。

  壞人走了,戲自然也差不多該落幕了。

  律師們商量了一下,在詢問過狄秋鶴的意見後,決定兵分三路,一路跟上員警,跟進秦莉和狄春華錄口供的事;一路去往狄宅,盯著那邊的調查取證進度;最後一路負責趕往皇都,通知狄邊的心腹劉副董暫時接管皇都的管理事宜。

  一刻鐘不到,本來擠得滿滿當當的病房就空了下來。

  醫生們見人走了,終於肥著膽子進來檢查了一下狄邊的情況,在確定他狀況還算安穩之後偷偷松了口氣,匆忙告辭,火速離開。

  送走醫生,把王助理和胡召支去買宵夜,狄秋鶴關掉病房門,走回病床邊給賀白倒了杯熱水暖手,然後拖了個凳子坐到他面前,笑眯眯看著他。

  賀白喝了口熱水,掀眼皮看一眼笑得格外溫柔好看的狄秋鶴,皺眉說道,「這麼看著我幹什麼,腦子壞了?你爸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你好歹裝下孝子,擺出副難過的表情行不行。」

  「不行。」狄秋鶴又往前挪了挪,身體前傾把手肘搭在膝蓋上,仰頭看著他,繼續笑。

  雖然笑得很好看,但怪傻的。

  賀白翻白眼,帶著板凳往後挪,捂杯子,「別靠這麼近,說話時會把口水噴我杯子裡,挪遠點。」

  被嫌棄了的狄秋鶴挑眉,伸手往他側臉摸。

  賀白眉心一跳,忙後仰。

  狄秋鶴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手果斷下移,拿走他手裡的水杯,放到嘴邊一飲而盡,然後愜意的出了口氣,捏扁杯子說道,「暖過來了,真好。」

  賀白一愣,有些懵的坐正身體,看一眼空掉的手,又看一眼他手裡已經癟掉的紙杯,只覺得一股氣從腳底板升起,直沖天靈感,忍不住竪眉說道,「狄三歲!你要喝熱水不會自己倒嗎!居然搶我的!」

  「可這杯就是我倒的。」狄秋鶴無辜臉。

  賀白一噎,手癢癢的磨牙,想打他。

  「小狗仔,我很高興。」狄秋鶴把杯子丟掉,拿起之前放到病床上的圍巾,伸臂幫他仔細圍上,又拿起另一件外套,細心的給他披上,重復說道,「我很高興,很高興。」

  脖子上的圍巾還帶著狄秋鶴的氣息,賀白剛剛升起的怒氣嘩啦一下滅了,抬手隨便攏了攏衣服,緩下語氣說道,「衣服我自己會穿,還有,這件外套明明是我帶給你的……」

  狄秋鶴收回手,繼續微笑看他,不說話。

  賀白打斷拉起來沒完沒了的家常話題,操心的囑咐道,「我知道你今天在秦家面前揚眉吐氣了一把,心裡很高興,但你最好別表現出來。你爸現在正昏迷著,萬一他突然醒過來,看到你在病床邊說你很高興,他不得氣得把你從狄家趕出去?還有那些管家律師什麼的,全是你爸的人,你還是得小心。」

  「小心也沒用,等我爸醒過來,我這個大少爺該透明還是會透明。」狄秋鶴不太在意的說著,看一眼病床上昏迷後顯得比平時弱小許多的狄邊,臉上的笑容變得嘲諷,「他與秦家決裂,不等於對我的忌憚變少,相反,以他的性格,在醒來後看到我不僅順利解決了秦家的事,還獲得了他一眾手下的好評,短暫的欣慰感動之後,肯定就是更深的防備和忌憚。」

  賀白聽得目瞪口呆,驚訝道,「他就你和狄夏松兩個兒子,現在秦莉給他戴了綠帽,他居然還會忌憚你?難不成他還有其他私生子可以去繼承皇都?還是說他想把皇都帶進棺材?」

  「他潛意識裡確實想把皇都控制到他死的那天,但他沒那麼能力,所以他最後還是會不甘不願的挑一個繼承人來培養,但那個人卻不一定是我。」狄秋鶴看著他瞪圓的眼睛,忍不住又往前靠了靠,直到兩人腿貼著腿,才繼續說道,「我很確定他沒有私生子,但在他的心裡,狄夏松的地位卻要比我高得多。現在秦家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以隨他拿捏,狄夏松有一個犯了錯的母親,以後在他面前無形的就低了一頭,相處間的感覺不再是單純的父子,會更容易掌控。所以相比於我這個他曾愧對過且不太願意親近的長子,他肯定會更偏向狄夏松。」

  賀白表示言語不能,忍不住側頭看一眼病床上的狄邊,只覺得自己在看一個腦殘。如果狄秋鶴分析的最後都成了真,那這狄邊的腦迴路可真真就是奇葩得沒法看了。

  「不要試圖去弄懂他的想法,會帶壞你。」狄秋鶴把他的臉轉過來,戳了下他的酒窩,笑道,「你只需要弄懂我就夠了,我比他的心思好懂得多。」

  賀白皺眉拉下他的手,心情實在不太美妙,說道,「你我更不想弄懂,感覺會變蠢。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狄秋鶴被他這麼說也不惱,眉眼甚至還帶著笑,回道,「當然是當甩手掌櫃,由著群龍無首的狄邊派系和垂死掙紮的秦家派系把水攪渾。我只是一個從沒管過事的無權少爺,怎麼可能事事處理得好,你說呢?」

  這做法好,讓他們狗咬狗熱鬧去吧,咱們不摻和。賀白贊同點頭,又問道,「那狄春華身世的事,你準備怎麼處理?捅出去嗎?」

  「暫時不捅出去。」狄秋鶴搖頭,坐直身體靠回椅背裡,笑得有些壞,「這事一旦曝光,秦家肯定會不管不顧的瘋狂反撲,秦莉在皇都這麼多年,釘子埋得多又深,反撲起來皇都不一定受得住。皇都是我爺爺和外公的東西,哪能讓他們那麼糟蹋。就讓秦家頭頂懸著這把大刀,和狄邊慢慢玩吧。」

  這是要讓秦家丟完臉損完財之後還要戰戰兢兢的看著狄家的心情討日子?這懲罰可比乾脆俐落的弄死秦家要折磨多了。

  賀白咂咂嘴,假假感嘆,「狄三歲,你果然奸詐。」

  狄秋鶴愛極了他這副頂著一張青澀的臉卻說著老氣橫秋話語的模樣,笑容又變回溫柔,忍不住逗他,曖昧道,「放心,不對你奸詐的,我會好好寵著你。」

  賀白被他的語氣說得毛毛的,防備回道,「你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嗎,會不會用詞語,寵什麼寵,明明是爸爸一直在寵你。」

  狄秋鶴一愣,然後輕笑,點頭說道,「嗯,我感受到你的寵了,我很開心。」

  怎麼笑得……呃,笑得妖裡妖氣的。賀白抖了抖,忍無可忍的摘下圍巾丟到他臉上,然後起身繞到他身後,作勢要勒死他。

  狄秋鶴忙求饒。

  病房外,王博毅收回準備敲門的手,轉身,看向夜晚安靜的醫院走廊,考慮要不要去掛個眼科。真是奇怪,他剛剛居然會覺得狄少和賀先生很般配,可明明兩人都是男的……果然該掛個眼科好好看看。

  一個小時後,王律師帶著秦家那邊的情況轉了回來。

  狄春華犯的是癲癇,現在已經穩定了病情,但她這次突發癲癇似乎還帶出了一些其他問題,需要好好觀察檢查一段時間,總之,她暫時是離不開醫院,更出不了國了。

  口供暫時只錄了秦莉的,她堅持說狄邊的事情只是意外,同時狄宅那邊傳來消息,員警沒查出有用的線索,傭人的口供也太過混亂不清,無法取用,這次調查可以說是毫無進展。

  王律師說到這有些喪氣,在狄邊醒來之前,這案子只能暫時先歸類為意外了。

  「辛苦王律師了。」狄秋鶴早就預料到了這種情況,他當時報警只是為了不讓秦家把狄春華送走,如今目的已經達成,剩下的事他其實並不太關心。

  「一切都等我父親醒過來之後再說吧。」狄秋鶴做出一副疲憊難過的樣子,按了按額頭說道,「我聽說Y國有一個處理腦出血症狀很厲害的專家,準備去把人請過來給父親看看,機票已經訂好了,一會就出發。皇都這邊還得勞煩王律師和劉副董多多看顧,有問題打我電話,或者找我的助理和胡召管家,他們會幫忙處理的。」

  王律師聞言驚訝,遲疑道,「您今晚就出發嗎?會不會太急了?董事長目前情況未明,或許明天就……」

  「我不敢賭。」狄秋鶴打斷他的話,語氣雖溫和,態度卻十分堅定,「我問過醫生,父親的情況不存在突然就好起來的情況,得細心養著,為保險起見,還是請這方面的專家過來看看比較好,皇都沒父親不行。」

  王律師不說話了,嘆氣看他一眼,臉上客氣減弱許多,感慨說道,「董事長被大少您這麼關心著,肯定會很快好起來。」

  狄秋鶴苦笑搖頭,擔憂的看向病床上的狄邊,十足十的孝子樣。

  觀眾賀白默默在心裡鼓掌,這演技,果然能把崩掉的人設圓回來。

  吃完宵夜,狄秋鶴帶著賀白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醫院,坐上了前往機場的汽車。

  「你什麼時候定的機票?」賀白上車後直接開口,看向坐到自己身邊的狄秋鶴,「你真的要去Y國?你就這麼走了,不怕秦家又鬧么蛾子,還有你在D區的戲要怎麼辦?」

  狄秋鶴扯了扯領口,示意王博毅開車,然後靠到椅背裡,微微閉上眼說道,「機票是王助理去買宵夜時順便定的。這次去Y國有三個目的,請專家是其一,接我外公是其二,把用留學做藉口躲在Y國的狄夏松帶回來是其三。你放心,有警方和狄邊派系盯著,秦家暫時鬧不起來。劇組那邊我請了幾天的假,剛好冬妮狀態不好,姜叔準備專門挪幾天讓她好好適應一下,不會耽誤事的。」

  賀白看著他臉上的疲憊,壓下繼續問他是什麼時候把范達接去Y國的內幕,低下聲音說道,「這裡離機場有點遠,開車過去需要一個多小時,你睡一會吧,別把身體弄垮了。」

  狄秋鶴睜開眼側頭看他一眼,突然倒下身體整個壓在他身上,伸臂抱住他,將臉埋在他肩上,閉上眼,聲音含糊起來,「小狗仔,謝謝你一直陪著我。」

  賀白被抱得身體一歪,穩住身體後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回抱住了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說道,「睡吧,你不氣我的時候,我還是很願意陪你的。」

  狄秋鶴悶頭笑了幾聲,緊了緊手臂,滿足嘆道,「小狗仔,你真好。」這麼好的一個人,他要如何不喜歡。

  「拍馬屁也沒用。」賀白嘴裡嫌棄,手卻緊了緊,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脊背,緩聲說道,「睡吧。」

  狄秋鶴蹭了蹭他的肩膀,慢慢放鬆了身體。

  時間已經很晚了,賀白側頭看著窗外,漸漸地也有些發睏起來。

  「小狗仔……」

  他用力睜了下眼,含糊應了一聲,問道,「怎麼了?」

  沒有回應,狄秋鶴依然熟睡著,剛剛似乎只是說了句夢話。

  他又眨眨眼,懵了幾秒,然後好笑又無奈的拍他一下,又閉上了眼,不滿咕噥,「睡著了還要耍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

  意識陷入黑暗,睡前看到的那些車外燈光慢慢扭曲,變成了深夜時分燈塔上的美麗閃光。總是遠遠存在的燈塔這次卻近在眼前,視角變幻,一道站立在高樓陽臺上的修長人影出現在眼前。

  人影很熟悉,卻始終看不清面貌。

  他想靠近一點,畫面卻陡然一轉,變成了醫院病房,蒼老版的狄邊躺在病床上,保養得很好的秦莉正歇斯底里的對著他喊著什麼。

  蒼老版的狄邊似是身體無法動彈了,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秦莉,快意說道,「秦莉,陪我一起下地獄去吧!」

  秦莉憤怒尖叫,「不!范蓮秀的死你也有份,你憑什麼全推到我頭上!」

  女人尖利的聲音似是穿過時間和空間刺入耳膜,炸響在腦海,賀白身體一震,陡然睜開了眼。

  「醒了?」

  狄秋鶴溫柔的聲音把那道女音蓋過,賀白轉動眼珠,發現自己正躺在狄秋鶴的腿上,車已經停了,駕駛座的王博毅不知去向。

  「怎麼流了這麼多汗……」狄秋鶴摸了摸他的額頭,皺眉,把他扶起來,又去摸他的後背,觸到一手潮濕後眉頭皺得更緊,自責說道,「怪我拉著你折騰了一晚上,一會讓王助理在機場酒店開個房間,你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不舒服就讓王助理叫醫生,別忍著。」

  賀白爬起身,直直看著他溫柔帶著關切的眉眼,想起夢中那些畫面,忍不住伸手抱住他,想說些什麼,喉嚨卻乾澀的說不出話來。

  范蓮秀,范達唯一的女兒,狄秋鶴的母親,在秦莉懷上狄夏松不久後病逝……可如果范蓮秀不是病逝,而是狄邊和秦莉……他一個激靈,想起狄秋鶴曾說的那句在狄邊心裡狄夏松比他更有地位的話,心中冒出一個可怕的猜想。

  狄邊那麼忌憚狄秋鶴,會不會不僅僅是因為愧疚,還因為狄秋鶴是范蓮秀的孩子,是……被他殺掉的范蓮秀的孩子。殺母之仇該有多深,狄邊顧忌著這層,所以不敢完全信任和接近這個兒子……那麼上輩子的狄秋鶴會不會並不是被狄春華殺的,而是被狄邊秦莉狄春華合夥……

  一張陰謀的大網兜頭罩下來,他更加收緊手臂,急聲開口,「秋鶴,別救狄邊了,讓他自生自滅去吧,別管他了!」那種沒人性的傢夥,救什麼救!就這麼死了才清淨!

  狄秋鶴還是第一次被他主動擁抱,但卻完全不覺得高興,因為他發現賀白在發抖,雖然只抖了幾下,但確實抖了,這狀態很不對。

  「好,不管他,我們不管他。」狄秋鶴回抱住他,慢慢拍撫他的脊背,安撫道,「沒事,我在這,我不去Y國了,就陪著你,沒事的。」

  賀白話說出口就立刻冷靜了下來,發現兩人的擁抱似乎有些太過緊密,動了動微微退開,看著狄秋鶴年輕的面龐,深陷可怕猜想的意識抽回,想了想,搖頭說道,「不,你還是管他吧,戲已經演了一半,半途而廢容易出問題。」上輩子只是上輩子,這輩子狄秋鶴的命運已經在慢慢改變,盲目按照夢境片段處事可能會出問題,而且……

  他看著狄秋鶴微皺的眉頭,心軟了軟,忍不住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腦袋。

  而且這個人雖然看著幼稚,但心裡卻是個有主意的。有些事情,需要狄秋鶴自己去做決定,而不是由他在這裡胡思亂想。

  上輩子狄秋鶴死的時候,皇都和秦家已經被華鼎逼得風雨飄搖,若狄秋鶴沒死,狄家和秦家肯定已經完蛋了。這輩子的狄秋鶴還年輕,雖還沒成立華鼎,但狄家和秦家卻已經自己分裂了,狄秋鶴只要注意著點不被暗算,鬥倒極品親戚過舒坦日子的未來指日可待。

  「狄三歲,你要好好活著,長命百歲,氣死那些渣渣,明白?」他像個對自家孩子十分有自信的家長一般,嘴角含笑的又扒拉了一下狄秋鶴的腦袋,老懷欣慰的囑咐著。

  狄秋鶴任由他扒拉,眉頭擰得幾乎要起疙瘩,抬手摸了摸他的腦門,憂心忡忡,「沒有發熱……可怎麼開始說胡話了,驚夢了?」

  額頭上的溫暖一觸即分,賀白笑容一滯,然後竪眉,敲他腦袋,「你才驚——」話說到一半又停下,想起那些夢境,啞了。

  剛剛他的情況,還真挺像驚夢的……不過他重生後怎麼一直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夢?還都是有關於狄秋鶴的,時機也巧,就像是老天爺發現了狄秋鶴有危險,特意跑來托夢告訴他,好讓他幫狄秋鶴脫險一樣……等等!之前在度假山莊時,狄秋鶴好像也說過自己是他的福星和金手指之類的……還有他和狄秋鶴認識的過程,簡直像是孽緣,怎麼都會遇到,莫名其妙就成為了朋友。

  再結合一下上輩子他在幫狄秋鶴報案之後突然重生的事……他瞪大眼,腦中冒出一個猜想——他的重生該不會就是因為狄秋鶴吧?因為老天爺看不過去狄秋鶴死得莫名其妙的,所以讓他回來幫狄秋鶴再活一遍?

  臥槽!那為什麼是他!他日子過得好好的,幹嘛要選他回來做這個拯救辣雞狄三歲的天屎?就因為他沒事大半夜拍了張照片,報了個案?!

  狄秋鶴見他話說到一半停下,然後表情變來變去的十分奇怪,心嘩啦一下提起來,抱緊他哄道,「好,聽你的,我去Y國,好好把戲演完,你別怕,沒事的,我陪——」

  「陪你大爺!」賀白用力推開他,伸手抓住車後座的抱枕,自重生後就憋著的那口氣如火山噴發般洩了出來,暴起對著他就是一通狂捶,怒道,「你個禍害!辣雞!你亂死什麼死!好好活著很難嗎!大半夜的不睡覺去什麼陽台!命運之子是吧,被老天爺眷顧是吧,完蛋一次還能回檔重來是吧!我招誰惹誰了!你個辣雞!」

  狄秋鶴被捶得一臉懵比,又委屈又擔心,伸手去抱住,「小狗仔別怕,我沒死,你別怕,我不會死的,別怕。」安慰著安慰著,心裡又美滋滋起來。

  看來小狗仔剛剛是夢到他死了,然後被嚇到了,雖然小狗仔表達擔心的方式很……有力量,但沒關係,他比小狗仔大,可以包容心上人的小脾氣。

  他越安慰賀白越氣,打到後來有些累了,他乾脆丟開抱枕,冷笑一聲,探身把車門打開,凶殘的把準備靠過來的狄秋鶴推出去,面無表情道,「滾去你的Y國吧!給我好好活著,要是敢死……」

  說著視線在他的下半身威脅的看了看,手作刀狀,用力往下一揮,「閹了你!」

  砰!

  車門關閉。

  賀白爬到前座發動汽車,絕塵而去。

  被噴了一臉尾氣的狄秋鶴:「……」上一秒還在溫情擁抱,下一秒就被踹下了車,心上人變化得太快……why?

 

第049章 黑名單

  手機在不停震動,賀白把車停好,拿出手機按掉電話,發短信。

  賀白:我把車停在了機場酒店,你一會讓王助理過來開走。注意別丟掉小命,處理完事情再來找我,我有事要跟你說。

  發完把手機揣進兜裡,下車走入酒店,開了間房,頭腦昏沈的睡了。

  這一夜睡得很不踏實,斷斷續續的做著一些記不清內容的夢,醒來時有種時空交錯的混沌感。

  手機裡躺著狄秋鶴發來的很多條短信,他點開快速掃過,然後抬手按住額頭長出口氣,想了想,又給王虎發了條短信,讓他幫忙帶一下第一節課的書。

  早上八點,王博毅帶著早餐和乾淨衣服準時出現在了門外。

  「多謝,稍等。」賀白接過衣服去洗手間換好,然後招呼王博毅一起坐下吃早餐,問道,「你家老闆昨晚什麼時候離開的?」

  王博毅脊背挺直的坐在他對面,老實回道,「淩晨四點五十。」

  賀白拿豆漿的手頓了頓,心情更不美妙了。昨晚他是兩點左右到的酒店,也就是說在他離開後,狄秋鶴又在機場停留了兩個多小時才離開?

  突然有些沒胃口,他收回手,想起昨晚那個讓人腦袋爆炸的夢,搖了搖頭,隨口問道,「聽說你之前是狄邊的人?你跟著狄邊多久了?」

  王博毅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心裡有些驚訝於狄少對他的無話不談,面上卻是保持著恭謹刻板的樣子,回道,「大概七八年,我是皇都資助的貧困生,大學畢業後特招進的皇都,之前一直在分公司工作。」

  七八年,幾乎是人生的十分之一……賀白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匆匆解決掉早餐,讓王博毅把他送到Q大,直奔教室而去。

  之後幾天狄秋鶴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消息傳來。

  新聞上沒有任何關於皇都和秦家消息傳出,幾天前的那個夜晚似乎只是一場夢。

  就在賀白忍不住想去狄邊所在的醫院看看情況時,一家小報社冒出來偷偷爆了個料,說皇都大老闆因為和老闆娘吵架,氣得把公司丟給副董暫管,跑去度假了。

  這條爆料太不可信,很快就成了網友們調侃的對象,之後沒過多久,這條爆料突然被刪除,網友們紛紛猜測這家報社應該是因為造謠被皇都給教育了,所以趕緊刪博了事。

  這條如同玩笑的爆料就像是一顆小石頭砸入水坑,濺起一點小浪花後很快失去了蹤影,但部分網友們的腦子裡卻留下了皇都老闆和老闆娘關係不好,老闆暫時不在皇都的印象。

  賀白關掉微博,猜測這條消息應該是狄秋鶴讓人弄出來的內幕,看了看始終沒有回應的短信頁面,打消了去醫院的念頭——在一切未明朗之前,他應該選擇相信狄秋鶴,而不是胡亂行動。

  又是兩天過去,狄秋鶴終於打來電話,聲音有些啞,語速很緩,「小狗仔,事情解決了,我爸已經清醒,我可以回去拍戲了。」

  正在修片的賀白松開鼠標,看一眼時間,問道,「你在哪裡?」

  「你宿舍樓下。」

  賀白一愣,忙起身出了宿舍。

  幾天不見,狄秋鶴似乎瘦了一些,眉眼裡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賀白大步走到他面前停下,上下打量他一眼,確定他沒缺胳膊少腿後,緊繃了幾天的神經稍松,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事情處理完了?結果如何?」

  狄秋鶴眼神緩慢轉動,定定落在他身上,然後微微躬下腰,與他視線對齊,嘴角勾了勾,「小狗仔,如果我沒了皇都大少爺的身份,你還願意陪著我嗎?」

  賀白皺眉,抬手搓了下他的嘴角,說道,「我交朋友又不是交身份,你那狄大少的身份沒了才好。別笑了,醜死了,你到底怎麼了?」他心裡隱隱有些不安,狄秋鶴的狀態很不對,雖然笑著,眼裡卻晦暗不明,像是藏著很多不好的情緒。

  狄秋鶴嘴角被搓平,表情呆愣一瞬,突然眉眼一彎,嘴角又翹了起來,站直身朝他伸手,「不嫌棄我一無所有就好……手機借我用用。」

  賀白眉頭皺得更緊,掏出手機邊遞邊嫌棄說道,「什麼叫一無所有,難道皇都大少的身份就是你的所有了?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破身份,你稀罕過?」

  狄秋鶴接他手機的動作頓了頓,停了幾秒,像是沈悶的腦子突然被人敲開,眉間的陰鬱散開一點,握緊手機點頭,「對,我不稀罕……小狗仔,我可以用你的微博嗎?」就連語氣也輕鬆了一些。

  「可以。」賀白見他情緒似乎好轉,稍微放了點心,然後扭頭環顧一下四周,抬手按住他準備按手機的手,壓低聲音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換個地方。臉遮起來,幸虧現在是午休時間,沒什麼人進出,不然就你這不遮不掩的樣子,肯定已經引起騷動了。」

  狄秋鶴垂目看著兩人相疊的手掌,冰涼一片的心慢慢溫暖起來,抬手遮住下半張臉,溫柔說道,「那我把臉擋著,只給你一個人看。」

  剛好有一批學生從寢室樓裡出來,賀白壓根沒聽清楚他說了什麼,轉身拉著他就朝人少的小路走去。

  兩人在校外茶吧包了個包間,狄秋鶴始終拿著賀白的手機,卻沒有做些什麼。

  賀白給他倒了杯熱茶,黑著臉確認道,「狄邊一醒就把你往外趕?」

  「嗯,他給了我一些錢,勉強還算委婉的讓我早點滾蛋。」狄秋鶴放下手機,把茶杯捧起,補充道,「其實他剛醒的時候,對我的態度還是很正常的,後來秦莉偷偷和他見了一面,那之後他的態度就變得古怪起來,話裡話外的讓我早點離開。」

  賀白想起夢裡的內容,側頭看一眼狄秋鶴平靜卻壓抑的樣子,心像被吊在鋼絲上,又勒又憋悶。狄秋鶴雖然言語間總是一副對狄邊十分不在意的嘲諷模樣,但畢竟是父子,又從小在父親身邊長大,感情怎麼可能沒有,那夢裡的內容太過可怕,若狄秋鶴知道了真相……

  「他在見過秦莉之後,發佈了三個命令:成立子公司,把秦家派系全部挪過去;和秦莉離婚,放棄狄春華的撫養權,讓狄夏松頂替秦莉曾經在皇都的職位;讓律師分給我很大一筆錢和一堆我根本不需要的不動產,趕我回D區。」狄秋鶴轉著茶杯,看著茶水說道,「他用錢打發我,然後給了狄夏松權,想辦法保全了秦莉母女和秦家人的顏面……他這是在打我的臉。」

  可不就是在打狄秋鶴的臉麼,狄邊昏迷的時候狄秋鶴為了維護他,直接和秦家撕破了臉。狄邊醒了卻轉頭就把害了他的人大方放過,並好好安撫了一把,反倒把維護了他的大兒子用一些小錢打發趕走,這做法簡直惡心!

  賀白狠狠皺眉,氣得想把狄邊大卸八塊。這種人渣,真他媽不配做父親!

  「我早猜到他會偏向狄夏松,卻沒想到他會對秦家也如此寬容。」狄秋鶴端起茶杯靠到椅背裡,眯眼看著茶水上升起的霧氣,語氣越發淡了下來,「我不氣他的偏心和冷待,我只是疑惑、好奇、不甘,不懂他為什麼態度轉變得如此之快,明明在他出事前,他還一副要和秦家徹底決裂的模樣。」

  賀白垂眼,手緊張的摩挲著茶杯,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個夢境的內容說給他知道,如果要說,又該怎麼說才能讓他不那麼難過……

  「然後我就猜、就想、就一點點分析,從我有記憶以來和他所有的相處細節裡推算。」狄秋鶴突然側頭看向他,掃一眼他不斷搓弄杯子的手指,勾了勾唇,「然後我想到了秦莉懷著孕進門的事,和我母親的突然病逝。」

  賀白猛地收緊手掌,側頭瞪大眼看著他。

  「綠帽和亂倫這種事,以狄邊的性格,肯定無法容忍,但他偏偏忍了,所以我猜,他肯定是有什麼把柄在秦家手裡。在他和秦莉密談之前,他是不準備忍秦家的,所以他應該是有把柄在秦莉手上,而不是秦家,且那個把柄已經很久遠了,久遠到若不是秦莉提醒,他都已經不記得了。」狄秋鶴放下茶杯,傾身把手肘放在桌上,手撐著臉,溫柔笑看著賀白,低低道,「狄邊醒後這幾天我一直一個人呆著,想了很多東西……所以小狗仔,那天去機場的路上,你到底夢到了什麼?你讓我注意小命,為什麼?你說等我回來要告訴我一些事,那些事,是什麼?」

  一個又一個問題,語氣清醒又冷靜。

  賀白抿緊唇,慢慢垂眼。

  他想他弄清楚了狄秋鶴眉眼裡多出來的東西是什麼——那是恨,濃烈又深沈的恨。以前的狄秋鶴雖然冷看與狄邊的父子關係,卻從沒恨過誰,但現在,他恨了,原因只可能有一個,他猜到了什麼。

  「我……」賀白調整了一下情緒開口,抬頭對上狄秋鶴彷彿看透一切的視線,努力平靜平常的說道,「我夢到了蒼老許多的狄邊躺在病床上,正在和站在病床前的秦莉爭吵。他們爭吵的內容我沒聽清,但秦莉最後說的一句話我卻聽清楚了。」

  狄秋鶴垂眼,又摸上了茶杯,「她說什麼了?」

  「她說……」賀白伸手拿走他手邊的茶杯,確定他身邊沒有任何可能讓他傷到自己的東西後,說道,「她說‘不!范蓮秀的死你也有份,你憑什麼全推到我頭上!’。秋鶴,我夢到的東西不一定全是真的,也許……」

  「沒有也許。」狄秋鶴抬眼看他,突然笑了笑,伸手摸上他的臉,輕輕摩挲了一下,說道,「你可是在道觀邊上長大的小道士,是我的福星,你的夢還救過我的命,所以沒有也許,我信你。」

  摸到臉上的手指觸感微涼,賀白忍不住抬手握住他的手,想安慰他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狄三歲,我陪著你。」勒在心臟上的鋼絲彷彿在慢慢收緊,讓他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他不希望曾經幼稚又會氣人的狄秋鶴被殘酷可怕的現實污染改變,他希望對方一直輕鬆自我的活著,不要背負上什麼不該背負上的東西。

  可這些希望似乎已經有些不可能了……

  「你不要反悔,要好好陪著我。」狄秋鶴沈默幾秒,突然語氣一轉,握了握他的手,拿起他的手機點開微博,變魔術般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文件紙,鋪開放到桌上,拍照上傳,快速打字。

  賀白一愣,掃一眼那份文件,驚訝,「你要放棄皇都繼承權?」

  「嗯。」狄秋鶴點頭,編輯好內容後點擊發佈微博,然後靠回椅背裡,側頭看著他,像是玩笑般說道,「劊子手碰過的東西我不要,還是毀掉比較好。」

  賀白拿起手機看一眼,見狄秋鶴用自己的賬號發了一條放棄皇都繼承權的聲明,並@了皇都官博,附加一份簽字後有律師蓋章的檔照片。

  評論飛速增加著,消息一條一條進來,古董手機受不了這樣的資訊轟炸,眼看著就要死機。

  「我自己的微博註銷了,只好借用你的賬號了。」狄秋鶴說著私心滿滿的理由,拿走他的手機,關掉微博軟件拯救它於危難,然後笑著把他的臉掰過來,戳他酒窩的位置,「我今晚的飛機回D區,估計會有很長時間不能回來見你,來,笑一個我看看。」

  賀白本想像以前那樣懟回去,但話到嘴邊又莫名咽下,勉強扯起嘴角朝他不太好看的笑了笑。

  「真醜。」狄秋鶴毫不客氣的嘲笑,然後又大方說道,「不過我不嫌棄你,你可是我的小福星,再醜都不能嫌棄,不然要被雷劈的。」

  賀白皺眉,沒忍住踹了他一腳。

  狄秋鶴笑,又想捏他臉,口袋裡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他一頓,收回手把手機拿出來看了看,臉上笑容變淡,「是狄邊。」

  賀白竪眉,伸手就想幫他掛掉電話。

  狄秋鶴忙按住他的手,朝他搖搖頭,問道,「小狗仔,你是不是很討厭他?」

  賀白毫不猶豫的點頭,罵了一句,「人渣!」

  「所以直接掛掉他的電話實在太便宜他了。」狄秋鶴松開他的手,對他笑了笑,然後按了接通,打開外放。

  「秋鶴,網上那個聲明是怎麼回事?是你那個學弟冒用你的名字發的嗎?太過分了!快讓他刪掉,以後別和這種人來往了!」狄邊的聲音傳過來,中氣十足的,看來恢復得很不錯。

  賀白握拳,目光憤恨的看著手機——憋不住了,好想罵人!

  狄秋鶴眼裡閃過一絲笑意,抬手捏了捏他抿緊嘴唇後鼓起的臉,對著電話說道,「不,狄先生您誤會了,那份聲明是我自己發的,檔上有我的簽名,您沒看到嗎?」

  賀白凶殘的扒拉下他的手,做口型——罵他!狠狠罵他!人渣!呸!

  狄秋鶴沈鬱的心情被他這麼一鬧,徹底鬱不起來了。

  電話那邊靜了靜,然後是狄邊不可置信的聲音,「秋鶴你喊我什麼?你……」

  「你忘了嗎,我們早就斷絕父子關係了,在秦家那些古董針對我的時候。」狄秋鶴安撫的拍拍賀白的膝蓋,再不給狄邊留情面,毫不客氣的說道,「以前我怕影響了家庭和睦,所以什麼都可以忍,但狄先生,人心都是肉長的,性子好不代表我不會難過傷心,甚至失望。可笑我直到現在才看明白,原來誰都是你需要維護的,只有我狄秋鶴是可以隨意打發的。以後你做你的狄家董事長,我做我的小演員,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這樣對大家都好。」

  狄邊大驚,沒想到一向好哄的大兒子這次居然這麼決絕,忙安撫道,「秋鶴你別衝動,我知道這次你受委屈了,讓夏松進公司只是為了安撫住秦家那些還留在皇都的人,以後公司肯定有你的一份,你……」

  「我最後說一次,我從沒想過要繼承皇都。狄先生,我不傻,你對我的忌憚防備利用你以為我看不明白嗎?以前春華還是你孩子的時候,你為了她各種冷待無視我。現在她成了差點殺了你的兇手,你依然要維護她,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把我遠遠打發開。狄先生,其實我才是那個野種對不對?我母親當年就不該生下我。」狄秋鶴越說聲音越低,頓了頓才繼續道,「狄先生,到此為止吧。以秦家的心性,我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不明不白的‘意外去世’,所以你從現在開始就當沒生過我這個兒子吧。你給我的那些東西我會如數奉還,祝你以後父慈子孝,長命百歲。」說完乾脆俐落的掛掉電話,把狄邊的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賀白拍桌,「這就完了?你怎麼這麼好欺負?就這麼不疼不癢的說兩句就夠了?罵他啊!罵死他個人渣!」

  狄秋鶴微微睜大眼看著他,像是被他突然的氣憤嚇到了。

  賀白按胸口,差點沒被他這驚嚇小白兔的樣子噎得過去。

  還不待兩人再說些什麼,手機鈴聲突然再響,這次換成了賀白的手機。

  賀白掃一眼手機螢幕,見是個陌生號碼,想到什麼,乾脆俐落的接通,開了免提,同時捂住了狄秋鶴的嘴。

  「賀先生,我是皇都董事長狄邊。我看到了你微薄上發出的聲明,請馬上刪除。還有,秋鶴是不是在你身邊,讓他接個電話。」

  這討人嫌的命令語氣!

  賀白翻個白眼,涼涼開口,「抱歉,我不是皇都員工,不需要聽你的命令,所以聲明我不會刪。剛剛秋鶴確實在我身邊,但現在已經不在了。狄董事長,你進醫院那晚我也在場,所以你的家事我略知一二。恕我直言,你的真愛秦莉能把女兒養得推你下樓梯,自然也可以把兒子養得無情殺父。不是所有人都像秋鶴這麼傻,會為了個又偏心又人渣的父親,在被秦家所有人針對嘲諷後,還勞心勞力的大半夜飛國外請專家回來幫父親治病!狄董事長,逼走唯一真心待你的兒子,留一群豺狼在身邊,你以後最好別後悔!我等著看你和秦莉同歸於盡的那一天!呸!」說完用力掛掉電話,把狄邊的號碼拉入黑名單,坐在椅子上自顧自繼續生氣。

  狄秋鶴看著他掛掉電話後還不解氣的模樣,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來,然後笑容越來越大,漸漸笑出了聲音,最後輕笑變大笑,直接笑倒在了桌子上。

  賀白繃著臉看著他,怒問道,「你笑什麼!」

  狄秋鶴看他一眼,然後把臉埋在胳膊裡,笑聲憋回去了點,肩膀卻聳動得更厲害了。

  賀白:「……」兒子老子沒一個好東西!呸!

  一分鐘過去了,狄秋鶴還在笑。

  兩分鐘過去了,狄秋鶴的笑聲低了點。

  五分鐘過去了,狄秋鶴起身,擦了擦笑出的眼淚,眼眶微有些泛紅的看著賀白。

  賀白掀眼皮,「笑完了?」

  狄秋鶴乖乖點頭,「嗯,笑完了。」

  「餓了嗎?」賀白端起茶杯,吹了吹已經冷透的茶水。

  狄秋鶴摸肚子,委屈臉,「餓了。」

  賀白喝一口茶,繼續問道,「沒了狄邊給你的房子車子票子,你還有住的地方嗎?」

  狄秋鶴眯眼回想了一下,點頭,「大概有吧……反正以後有你住的地方。」

  賀白眉心跳了跳,問了回去,「真餓了?」

  狄秋鶴委屈巴巴的看向他,點頭點頭。

  賀白放下茶杯,側身,抬手摸上他的腦袋,溫柔微笑,然後用力按一下他的腦袋,怒噴,「活該!餓死你!有其父必有其子!你也是個人渣!」

  狄秋鶴:「……」

 

第050章 危險信號

  一個小時後,賀白被狄秋鶴帶著,站在了一棟帶花園游泳池的大別墅前,心中燃起了仇富的火苗,幽幽問道,「這裡……你的?」

  「嗯,我的。」狄秋鶴仰頭,陪他一起仰望這座漂亮豪氣的別墅,補充道,「我外公給我的。」

  賀白一愣,扭頭看他,「你外公?」

  「對。」狄秋鶴點頭,側頭看他一眼,表情平靜,語氣平淡,眼中並無找到親人的欣喜和激動,淡淡道,「我外公。」

  像是為了應和他的話,別墅大門突然開啓,一位頭髮花白的老人坐著輪椅出現在門後,而推著輪椅的人則是……

  「胡召?!」賀白瞪大眼,震驚臉,「你、你不是狄宅的管家嗎?怎麼會在這?」

  「狄少,賀先生。」胡召朝兩人恭謹的打了個招呼,然後看向賀白,解釋道,「賀先生,我已經在幾天前從狄宅辭職,現在是范宅的管家。」

  賀白徹底懵了。

  這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怎麼狄邊的心腹嗖一下就成了狄秋鶴這邊的人?明明之前在醫院時這兩人都還是一副客氣不熟的模樣!

  別說這兩人當時是在演戲,他不瞎!之前狄秋鶴對胡召的疏離和防備可不是假的!

  狄秋鶴見他一副驚訝不信的傻樣,忍不住勾唇,抬手戳一下他臉,補充解釋道,「胡叔是我外公的人,這點我之前並不知道。」

  賀白抬手捂住臉,震驚稍減,腦中思緒飛轉。

  所以這胡召其實是范達偷偷安排進狄宅照顧女兒的人?然後范蓮秀莫名其妙死了,胡召聯繫不上范達,就索性留在了狄宅,假意投誠狄邊,繼續保護范蓮秀的兒子,也就是狄秋鶴了?

  假反派真臥底?雙面間諜?碟中諜?

  ……真是好大一齣戲!

  他看看胡召,又看看狄秋鶴,最後把視線落在了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身上——看來這范達還不算太不負責任,雖然自己去瀟灑了,但好歹還記得要派個人偷偷看著女兒,免得女兒受欺負……雖然最後根本沒看住。

  不過他們在這站了有一會了,這范達怎麼一直不說話,難道真的糊塗了?

  他這樣想著,視線便挪到了范達臉上。

  老人身材中等,氣色還好,長相偏斯文和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有些呆,倒真像是有些糊塗了的樣子。

  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打量,老人突然動了動眼珠,側頭把視線挪了過來。於是呆滯的眼神很快有了焦距,眉心微微攏起,居然有了些睿智深沈的模樣。

  賀白被那眼神看得一驚,又疑惑起來。

  這范達,真的糊塗了?

  「你是誰?」老人上下打量他一遍,環顧一下四周,視線在狄秋鶴臉上停了停,然後回頭看向胡召,問道,「蓮秀呢?她在哪?」

  賀白微微瞪眼,扭頭看向身邊的狄秋鶴。

  狄秋鶴朝他勾了勾唇角,然後看向范達,代替胡召回答,「她死了,死了快二十年了。」

  范達身體一震,目光淩厲的看過來,隱帶怒氣。

  狄秋鶴迎著他的視線,淺淺笑了笑,上前彎腰幫他拉了拉腿上的毯子,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般,平淡道,「我是范蓮秀的兒子,叫狄秋鶴,前幾天才和您說過話,您還記得嗎?」

  范達不語,眼神隨著他移動,防備的上下打量他,最後把視線定在他的眉眼上,停了幾秒,眼神恍惚一瞬,眉頭微松,低頭看了看自己蒼老的手掌,眼睛緩慢眨了幾秒,閉目靠在椅背裡,低低嘆道,「是的,我記起來了,你是秋鶴,是蓮秀的秋鶴,蓮秀去找她媽媽了,留了你讓我贖罪。」

  胡召擔憂的看著他,「范叔……」

  范達睜開眼,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問道,「小胡,我讓你去取的文件,你取了嗎?」

  「取了。」胡召看一眼狄秋鶴,微微彎腰,好讓老人把自己的聲音聽得更清楚,放緩語氣回道,「照您的吩咐,今早全部取出來了,都在客廳放著。」

  「那就好。」范達點頭,看向已經站直身的狄秋鶴,眼神又恍惚了一瞬,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呆,哄小孩似的說道,「秋鶴乖,外公疼你啊,不哭。」說完伸手拉住狄秋鶴垂在身側的手,輕輕揉了揉,臉上皺紋展開,像是在笑。

  狄秋鶴垂目看著他,臉上沒什麼表情。

  范達自顧自笑了一會,視線一轉,又落到了賀白身上,搖了搖狄秋鶴的手,像個孩子般問道,「小秋鶴,他是誰?和你一起玩的小朋友嗎?」

  狄秋鶴回握住他的手,回頭看一眼賀白,平靜到冷漠的眉眼一點點軟化,重新染上溫度,回道,「他叫賀白,是我的救命恩人。」

  賀白上前的腳步一頓,沒忍住在心裡翻了個白眼。辣雞,這什麼破介紹。

  「救命恩人啊,那一定要好好報答。」范達緩慢的回了一句,看著賀白的眼神溫和許多,朝他招了招手,「來,小朋友過來,外公給你看寶貝。」

  賀白收斂情緒,順從上前。

  大門關閉,幾人走入客廳。

  客廳裡有些空,看得出來主人是匆忙搬進來的,還沒來得及好好佈置收拾。

  沙發前的茶几上放著幾個貼著銀行封條的箱子,茶几下面擺著幾個保險櫃,更遠一點的地方,一大堆雕花木盒子密密麻麻堆放著,直直朝著樓梯處蔓延,似是沒有盡頭。

  看到這些東西,范達已經變回呆滯的視線又稍微清明瞭點。

  他在胡召的攙扶下從輪椅上起身,慢慢挪到沙發上坐下,探身先撕開茶几上的箱子,把裡面的文件一份一份拿出來,然後從胡召那接過印章和簽字筆,看一眼狄秋鶴後,埋頭在文件上挨個蓋章簽字,緩慢道,「蓮秀嫁人的時候跟我撒嬌,要我加油給她未來的孩子存老婆本和嫁妝,說要存很多很多,不然就不原諒我那麼多年不管她……這一輩子,她就跟我提過這麼一個要求,我自然要做到讓她滿意……」

  他聲音低啞,隱約有些顫抖,簽字的手卻十分穩。

  「我看了這世界許多年,卻沒有好好看過她,是我對不起她……蓮秀小時候很漂亮,和她媽媽一樣漂亮……是我做錯太多……」

  一份又一份,用不同文字擬定的檔,仔細的全部簽好,然後一本摞一本的全部推到狄秋鶴面前。

  范達放下筆,隔著文件看著狄秋鶴那像極了母親的眉眼,清明的眼神失焦了一瞬,臉上突然露出一個有些孩子氣的調皮笑容,微有些驕傲的說道,「那些人都以為我糊塗了,想騙我的東西,但他們都不是蓮秀,也不是你,不能給,不能給……秋鶴不哭啊,外公保護你。」

  狄秋鶴看著他,不說話。

  賀白看著范達臉上的笑容,抽了抽嘴角,側頭看向身邊的狄秋鶴——不愧是祖孫倆,這嘚瑟笑起來的樣子還真挺像。

  室內安靜了幾秒。

  范達又眨眨眼,低頭看了看手掌,然後回頭去看胡召,問道,「小胡,蓮秀那孩子是不是要結婚了?你幫我去看著她好不好?我怕她被人欺負。」

  「好的,范叔,我答應你。」胡召溫聲回答,把輪椅上的毛毯取過來,幫他蓋到了膝蓋上。

  范達聞言滿意的笑了,眼神又慢慢變得呆滯,喃喃道,「女孩子有錢才有底氣,蓮秀要結婚了,我得給她備嫁妝,很多很多嫁妝……」

  太陽下沈,室內的光線變得昏黃起來。

  賀白看一眼自言自語的老人,又看一眼面前擺著大堆代表財富的檔,卻始終表情淡漠的狄秋鶴,覺得心口似乎又堵上了一口濁氣,讓他有些呼吸不暢。

  沒過多久,幾名律師帶著助理匆匆趕來,為這大堆的財產轉移忙碌不停。

  晚飯是叫的外賣,狄秋鶴用完餐後和律師們說了會話,然後推門出來,走到站在鞦韆旁發呆的賀白身邊,毫不客氣的坐到鞦韆上,使喚道,「小狗仔,駕。」

  賀白回神,用腳踹向他屁股的位置,於是雕花的白色鐵制靠背鞦韆椅高高揚了起來。

  呼——

  鞦韆從側跨出來站在一邊的賀白身邊滑過,狄秋鶴朝他笑了笑,說道,「小狗仔,能不能每天都給我發短信?哪怕只是一句早安。」

  賀白靠在鞦韆支架上,看著他眉眼間的笑意,不說話。

  鞦韆又滑了回去,兩人交匯的視線錯開。

  狄秋鶴沒等到他的回答,便也不再說話,放鬆身體靠在椅背裡,等著鞦韆慢慢停下來。

  一輛車開進了院子,車上下來幾位中年男女,胡召匆匆迎出來,把他們請了進去。

  「那是家庭醫生,胡叔請來的。」鞦韆已經停下,狄秋鶴靠坐在上面,眯眼看著那些人進入別墅,表情十分淡漠,彷彿那些醫生不是被請來看護他外公的一樣。

  賀白跟著看過去,換了個姿勢繼續靠在支架上。

  狄秋鶴側頭看他,勾了勾唇,「關於母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關於外公的則基本沒有,面對范達的時候,我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賀白轉回頭看他,想了想,上前坐到他身邊,安靜傾聽。

  狄秋鶴見狀嘴角勾起的弧度加深,轉了個話題道,「胡召以前是我母親的司機,我母親死後,狄邊見他話少老實,就讓他當了自己的司機,然後一步一步的,他在我初中那年,終於爬到了狄宅管家的位置。那時候爺爺身體已經不行了,如今回頭想想,我能平安考到大學離開狄宅,胡召功不可沒。」

  賀白彎腰拆下一隻鞋的鞋帶,埋頭編了起來。

  狄秋鶴的視線挪到他白皙的手指和手上白色的鞋帶上,眯了眯眼,繼續說道,「我外公當年之所以會和母親失去聯繫,是因為他出了意外,腦袋受了傷,昏迷了半年才醒。這些年他一直有些糊塗,因為去過的地方太多,所以居然記不清女兒到底是在哪裡生活了,然後他就到處找,去曾經和外婆走過的所有國家找,邊找邊投資賺錢,漸漸地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很有錢,卻又孑然一身。」

  「小狗仔,你說為什麼會有這種人,明明擁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卻一點都不珍惜,偏要等到失去以後才開始後悔追尋。」

  鞋帶不夠長,賀白乾脆把另一隻鞋的鞋帶也拆了下來,繼續編。

  「如果是我。」狄秋鶴看著在他手裡扭來扭去的鞋帶,索性歪身靠在他身上,頭微側,看著他認真編東西的模樣,眼神專注,溫柔道,「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賴在愛人身邊,哪裡也不去,死也不分開。我愛他,就要給他很多很多的愛,再從他那裡要回很多很多愛,而不是給他很多很多的錢,然後放他一個人自生自滅。」

  一隻尾巴很禿的肥鳥漸漸編織成型,賀白做了最後的收尾,側頭舉手,剛準備向對方炫耀一下自己記性好,還記得小時候學的編鳥教程這件事,就直直撞進了狄秋鶴溫柔到膩人的視線裡,心臟猛的收緊,眼睛微微睜大,湧到喉頭的話全部被咽了回去。

  什麼轉移話題安慰對方,什麼隨手送禮逗人開心,什麼用鳥嘲鳥之類的想法,嘩啦啦突然全部消失了。

  狄秋鶴沒想到他會突然轉頭,視線狼狽收回,然後不小心落在他的手上,愣了愣,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伸手拿走那只肥得肚皮溜圓的鳥,扯了扯它的短尾巴,笑問道,「是送給我的嗎?很可愛,謝謝。」

  本就溫柔的眉眼一點點染上笑意,欣喜點上眼眸,像是亮起了一片星河。

  噗通,噗通,噗通。

  賀白條件反射地想摸相機,待摸到外套衣扣時才想起來,今天出來得急,居然忘了帶相機。

  居然忘了帶相機……

  他再次愣住,低頭看向自己空空的手掌,有種不知所起的茫然感。

  相機,無論是重生前還是重生後,只要出門,他必定會把相機帶在身上。鏡頭下的世界那麼美那麼精彩,美麗的風景隨時可能遇見,若是因為沒帶相機而錯過,那該是多麼遺憾。

  他從沒忘記過,從沒有,可現在……

  又一輛車開進了院子,然後在門口停下,王博毅從上面走了下來。

  「差不多要出發去機場了。」狄秋鶴心情頗好的收起心上人送的「愛心禮物」,起身肥著膽子揉了揉他柔軟的頭髮,笑道,「一直不說話是不是累了?你在這坐著,我收拾完行李就送你回學校。」

  賀白仰頭,目送他轉身離開,慢慢收緊了空蕩蕩的手掌。

  這個人……已經重要得能讓他忘記帶相機了嗎?

  眉頭慢慢皺起,他低頭,看向腳上失去了鞋帶的跑步鞋。

  相機、方便行走的鞋子……因為擔心對方,所以在接到電話後急匆匆趕出去,忘了帶相機;因為想到安慰對方,所以拆下鞋帶給對方編了只幼稚的鳥,忘了一雙失去了鞋帶的鞋子,是多麼不方便行走和調整位置尋找拍攝角度……

  剛才突然鼓譟在耳邊的心跳聲已經漸漸平息,他抬頭,看向傍晚完全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想起剛剛在狄秋鶴眼裡看到的那片星河,抬手按了按胸口的地方,悠長的嘆了口氣:還有,因為擔心對方,他已經逃了好幾次課了,包括今天下午……

  習慣和原則屢次打破,只因為擔心一個人……活了兩輩子,他第一次聞到了危險的味道。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賀白抬手撐著車窗,眯眼打量著坐在身邊的狄秋鶴,從上到下,從下到上。

  狄秋鶴在發現他直勾勾的視線後,幾次不著痕跡的整理衣服,坐姿越來越僵硬規矩,情緒從淡定、竊喜、嘚瑟,慢慢變成了疑惑、忐忑、坐立不安,心裡七上八下的,像關了只活潑的兔子。

  「你在看什麼?」假裝看雜誌無果的狄秋鶴故作嚴肅的看過去,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同時又不著痕跡的調整了一下坐姿。

  賀白眯眼,視線掃過他調整坐姿後顯得越發筆直修長的大長腿,在心裡打了一百分,然後視線上移,定在他細看真的是帥到不行的五官上,最後又隱晦的掃過他的臍下三寸,幽幽道,「秋鶴啊,你想不想拍一套不穿衣服的照片?」既然心有疑惑和不確定,那用點猛料試一試,應該就能確定了。

  嘶拉——

  雜誌被撕破了一頁,狄秋鶴心裡的兔子砰一下撞牆死掉,扭頭皺眉惡狠狠的看著賀白,咬牙切齒道,「不拍!你休想!」難怪小狗仔一直在打量他,原來是為了這個!那個徐映居然還沒死心,還慫恿小狗仔來做說客!找死!

  小氣的狄三歲。

  用生理反應測試危險信號是否準確的計劃夭折,賀白幽幽嘆了口氣,側頭看向窗外。所以果然是信號有誤吧,畢竟從上輩子到這輩子的今天上午,他關於未來伴侶的幻想可全是大胸軟妹,而狄秋鶴……

  他又扭回頭,看一眼狄秋鶴帥氣的臉,又看一眼他的寬肩窄腰大長腿,然後伸手戳了戳他的胸肌腹肌,忍不住沈沈嘆了口氣。

  硬得咯手啊……所以肯定是信號有誤,忘帶相機什麼的,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是正常的,如果是老三他們家裡出事,他應該也會急得忘……

  腦中突然閃過上輩子老三媳婦生娃時,老三哆哆嗦嗦給他打電話,語無倫次的嚇得他以為三嫂難產時的情景,猶記得當時他急匆匆出門,鞋子都穿錯了,但也沒忘記拎起相機包……

  「……」

  真是太過分了!

  他抬手按住臉,痛心疾首的檢討。

  他怎麼能那麼過分!老三媳婦生娃呢,老三都快嚇哭了,他出門居然還順手拿了相機!怎麼就那麼手賤呢!雖然幸運記錄下了老三抱著小老三和三嫂痛哭流涕的傻樣,但他怎麼就手賤帶相機了呢!怎麼就手賤了呢!

  狄秋鶴先是被他戳得身體一僵,然後見他扭回頭,又是嘆氣又是皺眉,似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少男心嘩啦一下碎了,怒道,「小狗仔!我昨天有洗澡!鬍子也刮了!還擦了身體乳!」很乾淨的!還香噴噴的!隨時可以讓小狗仔佔便宜佔得舒服!幹什麼一副嫌棄的樣子!

  賀白扭回頭,看著他生氣起來亮晶晶的雙眼,雙眼微眯,慢慢靠過去,視線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狄秋鶴唰一下瞪大眼,屏住呼吸不敢動了。小、小狗仔剛剛的表情好性感,靠這麼近是、是要幹、幹什麼……

  兩人越靠越近,呼吸想聞,氣息交纏。

  「果然刮了。」賀白開口,然後歪頭,嗅了嗅他的頸側,想像了一下親吻下去的畫面,似乎並不反感,眉頭一皺,退回來靠回車窗上,又幽幽嘆了口氣,扭頭看窗外。

  居然不覺得反感,還覺得狄三歲身上確實香香的挺好聞……這危險信號雖然模糊,但穿透力似乎挺強……有點不妙啊。

  狄秋鶴見他在聞過自己之後眉頭一皺,立刻嫌棄的看向窗外嘆氣,心裡又羞又怒又急又尷尬,憋住的一大口氣就這麼哽在了嗓子眼裡,耳朵紅脖子也紅,憋氣道,「昨晚我住的酒店,酒店裡的洗浴用品味道不好,只能湊活用。」所以這不是他的品味問題!他自己的洗浴用品是特地選的水果香型!就小狗仔最喜歡的那種水果香!保證讓小狗仔一聞到就想撲過來啃一口的那種香型!

  賀白心裡正經歷著三觀拆除重建這種驚天動地的大事,哪還有心思照顧他敏感的少男心,聞言也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繼續幽幽的看著窗外,時不時嘆一口氣。

  果然還是……重生你麻痹啊。

  把氣發到棉花上的狄秋鶴:「……」好想現在下車找家酒店好好洗個澡。

  汽車在Q大側門外停下,狄秋鶴瞟一眼似乎準備直接下車離開的賀白,心裡的委屈和控訴幾乎要實質化射出來,面上卻繃著一張臉,想要保持住自己最後的尊嚴。

  哢噠,汽車門被推開。

  狄秋鶴手一緊,立刻把尊嚴拋到九天雲外,開口道,「再、再見。」

  賀白聞言回頭,見他硬扭著脖子不看自己,挑了挑眉,退回來關上門,伸臂,「狄三歲,到爸爸這來。」

  嘶拉——

  雜誌再報廢一頁,狄秋鶴扭頭怒瞪,「你說誰是爸爸?小狗仔你是不是皮——」

  賀白靠過去抱住他,拍拍他的背,又揉揉他的頭髮,微笑說道,「好好拍戲,我會每天給你發短信,包袱甩開了就不要再回頭看了,要過得比那些欺負你的人更好,知道嗎?」

  第二個主動的擁抱,狄秋鶴頓了幾秒,然後迅速放下雜誌用力回抱住他,將臉埋在他的肩頸處蹭了蹭,悶聲道,「囉嗦,小狗仔你話真多。」

  「要不是疼你,誰願意這麼多話。」賀白慈愛臉,又揉了一把他的後腦勺,然後試探著微微側頭,在他的髮梢親吻了一下。

  下一秒,他果斷推開狄秋鶴,揉鼻子,「這什麼破洗髮水味,真難聞。」

  狄秋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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