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番外:千年之後(一) 

 

“7月18日報導,暉省長台縣發現又一處荻朝遺址,考古隊正在進行挖掘。長台遺址是我國發現的第十一處荻朝遺跡,幫助我們更深入地了解這個歷史上最為強大的朝代……”

 

長台縣的考古遺址中簡單搭著棚子,一台小收音機靜靜地播報著。

 

地下一米深的位置,一口青銅大鼎已經初見雛形。

 

有個考古隊員摘掉滿是泥濘的手套,笑道:“咱們這還沒出結果,新聞倒報起來了。”

 

在他旁邊是一個年輕的男子,蹲在露出表面的青銅鼎旁邊,微微皺了皺眉:“誰跟媒體說的這裡是荻朝遺跡?”

 

“他們自己瞎編的吧。”那隊員走過來,摸了摸下巴, “不過當初發現的時候確實有荻朝祭祀的痕跡……隊長覺得不是嗎?”

 

這隊員看起來有四五十歲,可喊那個看起來只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隊長”時極為順口,沒有一絲不服氣。

 

他們隊長雖然年輕,可從小就是神童,十幾歲就通過的高考,作為當省狀元考上了全國一流的大學。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這位狀元卻放棄了所有前途遠大的專業,一門心思撲在了歷史和考古上,令人大跌眼鏡。

 

早早畢業後,他們隊長就加入了考古隊,並且專門研究荻朝的歷史,迅速攀升,如今在荻朝史學和考古學上都已經是很有分量的人。

 

隊長站起身,撐著地坑的邊緣,長腿一躍,直接跳了出來。

 

他摘掉手套,拿起一瓶水仰頭喝了一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才道:“這口鼎的花紋風格不像荻朝制式,也沒有荻朝的國花紋路,我個人傾向於不是。”

 

“那就得等挖出來復原之後再看了。”隊員抬頭看了看天色,“考古了這麼些年,都沒把荻朝的風貌還原一二啊。”

 

“按照咱們的探查,這處遺跡差不多只剩這口鼎沒挖出來了。”另一個隊員拿著一個儀器走過來,有些興奮,“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遺跡復原了。”

 

隊長無聲笑了笑,放下礦泉水:“他們吃完飯了嗎?吃完就開工吧。”

 

……

 

兩天后,遺跡最後一口鼎終於挖好,直接送去了博物館復原。考古隊全員擊掌慶賀之後,各自告辭。

 

他們在這處遺跡待了快兩個月,後面還要參與修繕和調研,趁這個時間都要去放鬆一下。

 

兩個隊員過來和隊長打招呼:“隊長,什麼安排?”

 

“回家一趟。”年輕的隊長換上乾淨的休閒衣褲,整個人都顯得英俊帥氣。

 

“隊長你比我們這些老人家還戀家啊!”

 

“是啊,隊長你這還不到三十,怎麼也不出去玩玩?還沒女朋友呢吧。”

 

隊長笑了笑,沒有多說,跟他們揮手告辭,坐上了回家的列車。

 

提前和家里通話過,回家之後家裡已經做好了飯菜。

 

“小寧回來了?”媽媽從烤箱裡端出一個烘焙得剛剛好的蛋糕,得意地對正在整理碗筷的爸爸道,“看看,我算的時間對不對?”

 

“是,你算得都對。”爸爸無奈地道,“我幫你端,你先坐下吧。”

 

“小寧也快來坐,這幾個月都瘦了。”

 

李景寧看著媽媽關切的眼神,心中一暖,放下行李箱:“我來端吧。”

 

一家人坐下和和美美吃了飯,媽媽中途問了一句:“這次回來待多久?”

 

“應該挺長。”李景寧想了一下,“這次考古的文物會在咱們這的研究所復原,我可以回家住。”

 

媽媽高興地一揮筷子:“那可太好了,我新研究的甜點正好給你做了嚐嚐。”

 

“你慢點,小心筷子掉了。”

 

媽媽瞪了爸爸一眼,又笑著問李景寧:“這次考古有發現嗎?”

 

“這次的遺址有些奇怪,感覺不是純粹的荻朝遺址。”李景寧笑著道,“具體還得看後續研究。”

 

“荻朝……在咱們歷史上也是個奇葩啊。”爸爸放下筷子,感慨了一句,“從景昌大治開始,後面幾代皇帝勵精圖治,千秋鼎盛啊。”

 

“誰不說呢?”媽媽得意地道,“當初還有讓我勸小寧選熱門專業的——我兒子研究的是歷史上最強的朝代!”

 

他們夫妻從前對考古和歷史沒什麼興趣,但因為獨子堅持選擇攻讀考古和歷史,也跟著了解了不少。

 

吃完飯,李景寧洗了澡回到自己的臥房躺下,習慣性地回憶這幾日的安排。

 

腦袋裡過了一遍這次挖掘出來的文物,他雙手撐在腦後,思維忽然有些發散。

 

也許是剛才媽媽那句“景昌大治”讓他想起了過去的事。

 

遙遠的、上輩子的事。

 

當年他曾經是大荻最尊貴的皇帝,雄心萬丈、想要大展宏圖。

 

然而最敬愛的母后一碗藥、一席話將他的人生徹底斷送。

 

他渾渾噩噩、自暴自棄地過了許多年,哪怕察覺到有另一個靈魂降臨到他的身上也沒有掙扎,甚至在內心有些可憐——雖然不知道那是哪來的孤魂野鬼,但想奪舍他可找錯人了。

 

誰想到那就是轉機。

 

他一縷執念附在身上,看著那個純淨的靈魂一點點將他作的惡、母后作的惡慢慢抹除,將烏煙瘴氣的大荻朝野重振風光,還官場清正、還江山安寧。

 

也還了他一片釋然。

 

撒手輪迴,再睜眼已是今生。

 

李景寧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仍舊保持著前世的記憶。難道是他下地獄的時候沒有喝孟婆湯?

 

也或者“記得”本身便是對他的恩賜與懲罰。

 

這一輩子他生在了普普通通的家庭。一個前所未有的時代,一個令他目不暇接的世界。

 

爸媽開著一家甜品店,感情和睦、家人團圓。

 

在這一世的母親身上,李景寧感受到不摻雜一絲利益的母愛,與前世的母后形成鮮明對比。

 

媽媽喜歡做甜食,也喜歡吃甜食,牙齒曾經蛀過,所以格外注意,每次做了新的甜點給他,都仔細劃分了分量,提醒他“吃完就沒有了哦”,但自己卻會背過去偷吃;

 

爸爸做得一手好菜,偏偏不擅長煮湯,每次做湯都要媽媽去幫忙,頂著媽媽嗔怪的話語笑呵呵地一起在廚房忙前忙後。

 

如此平凡、卻是他前世未曾享受過的幸福。

 

沒有身體中毒的困擾、沒有父母過大的壓力,他用新的名字茫然而輕鬆地長大了。

 

與前世日日夜夜都要學習治國之道、承受太子之位的壓力不同,這一世的父母沒有太大的野心,只願他能健康平安,從不給他太大的壓力。

 

直到他在歷史課本上,望著那熟悉又陌生的“景昌之治”,指尖在帶著油墨香味的書頁上來回摩挲。

 

“景昌之治是荻朝由衰轉盛的轉折點,也是我國封建王朝邁入新台階的分水嶺……”

 

洋洋灑灑一頁紙,都在介紹景昌之治的盛世。

 

儘管那些盛世與他無關,李景寧還是從內心泛起一絲自豪。

 

他前世苦苦追求的目標,便是千秋之後的人們談起大荻景昌帝能夠稱讚一句。

 

那個小倉鼠……做得真好。

 

年幼的李景寧合上書本,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發自內心感到滿足與喜悅。

 

他沒有看錯人。

 

成年人的思維和前世鍛煉的學識讓他頂著“天才”之名,年紀輕輕就考入了一流大學,在擇取專業的時候,他翻過那些熱門、賺錢的行業,一眼就看中了歷史考古。

 

李景寧不知道自己帶著記憶的轉世有什麼意義,但既然記憶還在,他就想盡可能地用起來。

 

前世那些治國之策已經不再適應這個時代,唯有記憶中皇宮與朝堂的點點滴滴,可以幫助這個時代的史學研究還原荻朝的風貌。

 

而且,他也很想知道那個小倉鼠後來做下了哪些豐功偉績。

 

一晃眼……他已經帶著考古隊隊員挖掘幾處荻朝遺跡了。

 

李景寧翻了個身,輕輕呼了一口氣。

 

忽然,他的思緒被一陣“嘩嘩”的聲音打斷。

 

那聲音不大,但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明顯。

 

李景寧皺了皺眉,爬起來,警惕地推門出去。

 

若是小偷,他得保護好家人。

 

然而推開門去看,卻發現發出聲音的是書房角落的一個小籠子。

 

籠子里安裝了一個滾輪,裡面有一隻白白胖胖的倉鼠正興致勃勃地跑著。

 

李景寧怔了一下。

 

“吵醒你了?你媽買回來的,結果沒買無聲滾輪。”爸爸端著水從一旁走過,笑著道,“下了單,過兩天才到貨。”

 

“這是?”

 

“你小時候最愛盯著寵物店的倉鼠看,倉鼠這種寵物很脆弱,我們當時忙,又怕你沒輕沒重弄死了,就一直沒養。”爸爸放下杯子,“這兩年不算太忙了,你又離家近,你媽就買了一隻回來養。”

 

李景寧失笑了一聲。

 

他當初盯著寵物店看,是下意識想著那個將他從自暴自棄的怪圈中解脫出來的純淨靈魂就是一隻倉鼠精,所以額外關注了一些。

 

看著這只在籠子裡傻乎乎地跑圈的小白球,李景寧想了想,拿了一顆瓜子湊過去。

 

那隻倉鼠“嗖”地一下跳下滾輪,鑽進了木屑堆,用屁股對著它。

 

李景寧:“……”

 

行吧,他知道倉鼠是一種膽小的寵物了。

 

……

 

在家休息了幾天,李景寧去了市裡的文物復原研究所。

 

在長台遺址發現的文物都已經送到這裡來,包括那口與荻朝風格不入的方鼎。

 

李景寧先參與了對這處遺址中殘留的文字相關的研究,一沉浸就入了迷,直到夜裡家裡來電,才驚覺時間不早了。

 

離開研究室的時候周圍已經沒幾個人。

 

他路過展覽室的時候,隱約聽到了一點沉悶的雜音,彷彿青銅敲擊地面,在寧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李景寧微微蹙眉,走過去剛想觀察一下,忽然聽到一陣“紮紮”聲。

 

隨後頭頂的燈閃爍了幾下,隨後熄滅,整間房間瞬間停了電。

 

只有牆角和門口的熒光指示牌還在散發著微弱的綠光,在深夜顯得格外瘆人。

 

李景寧沒有流露出一絲恐懼,只緊緊盯著那口方鼎。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對死亡沒什麼太大的恐懼,反倒對這口鼎產生極大的興趣。

 

挖掘出這口鼎的遺跡不是墓葬,倒像是小宮殿。雖然從宮殿的外貌看應當是荻朝年間的風格,但宮殿正中央的這口方鼎卻更加古早。

 

應該是邙朝時的東西。

 

他之前還在猜測為什麼荻朝會供奉邙朝的鼎……沒想到這鼎裡竟然還有活物?

 

李景寧心思還沒轉悠幾下,便又聽到一陣“紮紮”聲。

 

這次聲音更加刺耳。

 

鼎蓋自己打開了。

 

 

第84章番外:千年之後(二) 

 

李景寧愣了一下,隨後反應過來,迅速靠後,握起了牆邊的鑄鐵木凳。

 

他參與考古這些年都沒碰到過靈異事件,但從那隻倉鼠精的存在來看,這個世界應該是有鬼神之事的。

 

這口鼎裡會是什麼?

 

他心思還沒轉起來,便聽到鼎里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話語:“這次又是誰把老道叫醒了?”

 

說話間一個人從鼎裡坐起來,一邊打哈欠一邊揉著眼睛,還有些抱怨,“才睡下沒多久就吵吵吵……”

 

李景寧皺著眉打量了一下這個人。

 

這人自稱“老道”,但從身高和聲音來推測應該很年輕,一身破破爛爛的道袍,散發著陳木腐朽的氣息。

 

不過看起來不像是鬼怪。

 

李景寧是轉世過一次的人,雖然警惕卻不怎麼害怕:“你是什麼人?”

 

那道人扭頭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眨眨眼:“咦?老道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

 

“我……”

 

“等等,不要告訴老道,老道自己來算!”

 

那道人大喝一聲,隨後捏了捏法訣,盤算了半天才皺著眉, “奇怪,你這人命理怎麼古古怪怪的?像真龍轉世、但又沒有一絲帝氣。”

 

李景寧前世把他的一切都送給了小倉鼠,只帶著釋然轉生,自然沒有什麼帝氣。

 

“這裡是什麼地方?”

 

李景寧剛要回答,又聽到那道人暴喝一聲, “不要告訴老道、老道自己算!”

 

又算了一陣,道人稀奇地抬頭:“研究所是什麼地方?”

 

他皺了皺眉,剛想說什麼,又被道人打斷:“現在是什麼朝代了?”

 

李景寧不動聲色地道:“你不妨自己算算?”

 

道人:“……”

 

他就是算了之後沒明白,所以才開口問的。

 

被李景寧嗆過一次,道人似乎老實了一點,耐心聽李景寧解釋了一下如今的時代。

 

聽得道人不住咋舌:“滄海桑田啊,現在連皇帝都沒了?”

 

“沒錯。”

 

“也無人祭祀了?”

 

“祭天這種事早就沒了。”

 

“那老道可咋整。”道人糾結地皺起臉,試圖再回鼎裡睡覺,“不然再睡一覺吧。”

 

李景寧抬手攔了一下,凝視著道人的雙眸:“不行。”

 

道人:“為啥?”

 

“文物都要上交國家。”李景寧嚴肅地指了指道人睡覺的鼎,“這也不例外。”

 

道人:“……可是老道不能從這鼎裡離開。”

 

李景寧伸出手,抓著道人的胳膊,一下子就把他提了起來。

 

道人頓時叫了起來:“哎你輕點……疼死老道了!”

 

李景寧面無表情地把道人拎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把鼎蓋抱起來放在鼎上,然後拍了拍手:“現在好了。”

 

道人自從被李景寧提著離開方鼎就一臉迷幻,等李景寧把方鼎的蓋子蓋好,才回過神來,有些吃驚:“咦?老道解脫了?”

 

“我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妖魔鬼怪,但是現在是法制社會,一切文物都屬於國家,建國後也不能成精。”李景寧警告道,“你最好早點跑,不然被人抓去解剖可不關我的事。”

 

道人呆愣愣地看著李景寧,皺著眉算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摸了摸頭:“這……老道還以為一輩子都要待在鼎裡,壓根沒想過還能從鼎裡出來。”

 

李景寧不管他,自顧自檢查了監控等方面。

 

道人從鼎裡出來之後,研究所的電開始恢復。燈光逐漸亮了起來。

 

這時他才看清這個道人臉龐看起來頗為稚嫩。

 

當然,從他睡在這口古鼎來看,年齡不知道有幾千歲了。

 

李景寧確認沒有問題,才站起身:“要閉館了,走吧。”

 

道人迷迷糊糊地出了門,下意識跟在李景寧後面。

 

李景寧走了一段路,停下來轉過頭:“你跟著我幹什麼?”

 

道人有些委屈:“老道只認識你一個人。”

 

李景寧皺著眉,忽然道:“你不是邙朝呼風喚雨的國師麼,活到現在還用別人來教?”

 

“你認識老道?”道人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李景寧不置可否。

 

他是從道人身上破破爛爛的衣服——如果破成那樣還能叫衣服的話——身上的花紋認出來的。

 

前世他自小學習帝王之道,前朝、前前朝的興衰前車之鑑自也在功課之內。

 

邙朝呼風喚雨的國師是真正有法力之人,一手幫助邙朝開國皇帝締造第一個大一統王朝,結束了各王國廝殺混戰的局面;而在國師去世之後,邙朝便一路走下坡路,沒多少年便毀在了前朝手中。

 

如今看起來,這個國師一直住在這口鼎裡。

 

“老道在邙朝的時候也閉門不出,能接觸到的也就皇帝和僕人。”道人委委屈屈伸出手,“老道也不能隨便出手,有天道限制的。”

 

李景寧低頭看了他一會。

 

這個道人雖然自稱“老道”,但看起來其實只有十五六歲模樣,臉上沾了不少灰塵烏漆麻黑,雙眸看起來倒還真誠,不知說的是真是假。

 

李景寧沉默了片刻,退了一步:“我先帶你找地方住下。 ”

 

……

 

帶著這個神秘道人去快捷酒店開了間房,前台的姑娘看著道人那一身幾乎遮不住關鍵部位的破爛衣服,暗中嘀咕了一句“最近好像沒有漫展吧”,一邊麻利地操作:“先生要二人間嗎? ”

 

“一人間。 ”

 

送道人進房,李景寧簡單給道人介紹了一下床鋪、浴缸、熱水器等現代化家具的用法:“知道怎麼用了麼?自己洗吧。 ”

 

道人對著淋浴頭仔細琢磨了一下,隨後伸出手擰開——

 

“嘩啦! ”

 

冷水噴湧而出,嚇了他一跳:“這個時代的人都會控水術了? ”

 

他站在噴頭下面,任由水流下來,右手抬起,水流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樣匯聚到他的手上。

 

“唔,感受不到靈力啊……”

 

李景寧拿著沐浴露和洗髮水過來,無語地看著他,最後嘆口氣,過去關上淋浴頭:“坐下,聽我指揮。 ”

 

給一個什麼都不懂、偏偏還很有自己想法的人洗頭洗澡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李景寧感覺自己投胎之後二十幾年養起來的耐心都快被這個傢伙消磨沒了。

 

“低頭,別讓泡沫進眼睛。 ”

 

“老道可以用淨塵術……”

 

“不需要。自己把沐浴露在身上抹勻。 ”

 

“這不是什麼咒術吧?味道好奇怪……啊! ”

 

“搓澡巾而已,忍著。你這是多久沒洗澡了? ”

 

“自從老道睡在鼎裡就沒洗過哈哈! ”

 

“……”

 

“不過老道有用淨塵術,而且鼎裡其實很乾淨。”

 

“閉嘴,沖水。”

 

終於把道人身上千年積灰洗乾淨,李景寧感覺自己也累出了一身汗。

 

洗完澡之後的道人臉蛋紅潤潤的,竟然頗為俊秀,長長的頭髮披在背後,看起來完全是一個漂亮的少年。

 

不知為何,這幅樣子讓李景寧想到了那隻小倉鼠。

 

搖搖頭驅散這個想法,李景寧把浴巾丟給他:“自己擦乾淨上床去吧。”

 

道人下意識裹住身體,左右看了看:“老道的道袍呢?”

 

“丟了。”

 

“啊?!”

 

“給你脫下來的時候就碎成碎片了,不丟能怎麼樣。”

 

“那可是老道唯一一件蔽體之物!”道人心疼地抓緊了浴巾,“這可如何是好?”

 

這時外面的門鈴響了:“先生,您訂的衣服到了。”

 

李景寧從浴室出去打開門,服務員提著幾件衣服站在門口:“先生,您剛才訂的衣服。”

 

“嗯,多謝。”

 

李景寧接過來,正要關門,忽然看到眼前的服務員臉色變得有些警惕,目光掃過他好像在看一個變態。

 

他回頭一看,果然看到道人只裹著浴巾跟在他身後。

 

關鍵是手裡還拿著一個安全.套,不知道從哪裡摸到的。

 

李景寧:“……”

 

“先生……”服務員一隻手悄悄握住了對講機,打量了一下那個看起來大概只有中學生模樣的少年,委婉地道,“我們酒店的呼叫系統可以直接聯繫到市內的報警中心。”

 

李景寧輕輕吸了口氣再吐出來,解釋道:“這是我弟,小孩子不學好跑去cos,把身上塗得烏漆麻黑怕被爸媽打。”

 

他轉頭去訓斥道人:“放下,小孩子家家的不學好!”

 

服務員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一眼,又仔細去看那個少年臉上的神色,發現沒有一絲委屈或者畏懼,只有好奇,心裡多少安穩了一點。

 

想想眼前這人開房用的實名,真要出事跑不了。

 

服務員咳嗽一聲:“不好意思,我有些敏感了。”

 

“沒事,負責是好事。”李景寧笑了笑。

 

李景寧本身相貌很英俊,柔聲說話頓時讓年輕的服務員心跳加速。

 

解決了服務員,李景寧回過頭看著還在研究安全套的道人,輕輕嘆口氣:“別看了,穿衣服睡覺去。”

 

他估摸著道人的身高,買了包括衣褲鞋襪甚至內褲在內的一整套。

 

道人穿上內褲,扯了一下鬆緊帶,抱怨了一句:“勒著好難受。”

 

“習慣就行。”李景寧看道人還算聰明,估計不用自己教別的了,“我先回去了。”

 

“啊?”道人愣了一下,“你不陪老道?”

 

“我要回家。”

 

道人想了想,沒有挽留:“那你回去吧,老道一個人沒問題。”

 

李景寧點點頭,給道人再次介紹了一遍所有的家具用法。

 

轉頭出門之前他不放心地回頭看了一眼,正巧看到道人對著插座好奇地伸出手指。

 

李景寧:“……你在幹什麼?”

 

道人疑惑地轉頭:“老道想試試你說的電流。”

 

從前的雷鳴電閃那都是天地之威,現在竟然尋常的小門小戶裡都有……這怎能不讓他好奇?

 

李景寧感覺自己太陽穴開始有點疼了。

 

他重新進門,再次嘆了口氣,認命道:“我留下陪你。”

 

 

第85章番外:千年之後(三) 

 

李景寧前世今生都沒有過孩子,本來還對兒女充滿了憧憬。

 

這一夜徹底打破了他的幻想。

 

這個自稱“星穰”的道人簡直是個熊孩子,李景寧對著手機和電視給他講解這個世界的常識,幾乎每提到一樣東西他都要去嘗試一下。

 

李景寧都忘了自己阻止了幾次這傢伙摸電閘。

 

等到最後他困得快要睡著,還不忘嚴厲叮囑道人一句“不許摸電源”。

 

隨後他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等第二天他醒來,已經躺在了床上,身上衣服脫了去,還蓋著被子。

 

而星穰正對著他的手機看得津津有味。

 

李景寧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深沉,揉著太陽穴坐起來:“你把我放在床上的?”

 

“嗯,看你挺累的,順便給你施了個法。”星穰聚精會神低著頭看手機,只擺擺手。

 

“你沒有睡覺?”

 

“老道睡了那麼久當然不困。”

 

李景寧起床看了一眼,發現他正在看短視頻網站上的土味視頻。視頻幾個男子穿著廉價的黃袍馬褂,過家家一樣在演宮廷情景劇。

 

星穰倒還聰明,竟然知道插著充電器看視頻。

 

“對了,剛才來了個……嗯,電話?”星穰忽然道, “有人問你在哪裡。”

 

李景寧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是研究所打來的電話,估計是看他沒去上班特意來電話問問。

 

“你怎麼回复的?”

 

“老道說你累得睡著了,他就問老道是誰。”星穰想了想,“老道說是你弟弟。”

 

他還記得昨天李景寧用來搪塞服務員的理由。

 

李景寧點了點頭,收回了手機:“我要去上班了,房間開到今晚,你熟悉這個時代的情況就走吧。”

 

星穰不捨地看著手機,遺憾地嘆口氣:“好。 ”

 

李景寧去洗手間洗臉出來,看到星穰已經穿上了那身休閒服。

 

換上現代裝之後,除了垂到膝蓋的頭髮有些奇異,星穰整個人看起來鮮亮了許多,好像一個剛上高中的小弟弟。

 

衣服略有些大,襯得他體型愈發單薄。

 

若非知道這個人在千年之前曾經助邙朝的開國皇帝一統江山,說不定還真覺得星穰是一個離家出走的叛逆期少年。

 

李景寧對星穰一直懷著幾分警惕,不想和他多打交道。

 

科普了這個時代的常識之後他能做的也差不多了,便告辭離開。

 

星穰沒有留到晚上,跟李景寧一起出了門。

 

和李景寧在酒店門口揮手告別,星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語:“難得重獲自由……老道該干點什麼呢?”

 

他站在大街上來回看了一圈,眼中的興致漸漸消失,思索了片刻,抬手掐算了一會,朝著一個方向去了。

 

……

 

李景寧到了研究所,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就有人好奇地來問:“隊長,那小孩是誰?”

 

李景寧頭也不抬:“我弟。”

 

“是嗎?”那人不信,“咱倆認識這麼久,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個弟弟?”

 

“遠方親戚。”

 

“那你們怎麼在酒店?”

 

“家裡沒空床給他住。”

 

“哦,是嗎——?”那人拉長了語氣,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曖昧,“我給伯母打電話,她怎麼不知道你家來了個親戚?”

 

李景寧翻著資料的手一頓,抬起頭來微微蹙眉:“你給我媽打電話幹什麼?”

 

“咱們剛整理了資料發上去,研究所發了一點福利要寄家裡去,你那個'弟弟'說你在睡覺,我就問伯母了。”那人和李景寧一起工作了好幾年,關係不錯,拍著李景寧的肩膀,嘖嘖道,“看不出來啊隊長,你喜歡那樣的。”

 

李景寧感覺有些頭疼了起來。

 

研究所這邊先不說,該怎麼和家裡解釋?

 

晚上回家,果然遭到了盤問。

 

“小寧,你這麼大年紀,也是該談戀愛了。”李母咳嗽了一聲,端出水果,委婉地道,“媽媽就希望你快快樂樂的,你要喜歡男孩子呢,媽媽也可以試著接受……”

 

李景寧有些哭笑不得,把切好的水果放在榨汁機裡:“媽,別聽陶濤瞎說,沒有的事。”

 

“你十幾歲的時候媽媽還擔心你早戀,結果這麼多年下來,你都快三十了,一個女朋友都沒談過。”李母完全不信,“我早就有心理預期了——雖然還是想要個漂亮的兒媳婦,但是你的婚事還是你自己做主。”

 

李景寧怔了怔,心裡淌過一絲暖流。

 

他沒想到原來媽媽還偷偷考慮得這麼詳細。

 

不過他早些年不談戀愛是覺得和同齡人沒什麼共同話題——他跳級太厲害,身邊讀書人都比他大好幾歲,思想又和他不共通,倒不是刻意單身。

 

前世他后宮諸多美人,雖然中了絕子未能臨幸,但也看慣了。

 

李景寧把榨好的果汁拿出來放在桌上,嘆口氣:“媽,真沒有,我路上撿了個離家出走的小孩,怕人出事所以送酒店睡一覺,第二天就送回家了。”

 

李母將信將疑地打量著自己兒子,心裡不知道該鬆口氣還是失落一下。

 

李景寧安撫了幾句,又去倉鼠籠子那邊餵了一下倉鼠,轉開了話題:“怎麼突然想買倉鼠?”

 

“以前想養寵物,但從前咱家住在店裡,怕寵物的毛和氣味有影響——好歹咱家也是做甜點的。 ”

 

李母笑著道,“你回來前一天我路過寵物店,被推薦了倉鼠,就試著買一隻回來養一下。也不知道能不能養活。 ”

 

說起這事,李母有些自得,“我還特意挑了跟你同一天生日的呢! ”

 

李景寧拿了一顆瓜子送進籠子,看著那隻羅伯洛夫斯基倉鼠警惕地躲在後面不肯靠近,耐心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過了好一會,小倉鼠才怯生生地靠近,試探著從李景寧手裡拿走瓜子,又躲起來了。

 

李景寧也不著急,唇邊勾起,站起身來。

 

倉鼠這種寵物膽子確實很小。

 

不過可以慢慢接觸。

 

……

 

第二天,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就到了李景寧這裡。

 

“新發現了墓葬? ”李景寧放下復原進度的匯報,“誰的? ”

 

“據說是荻朝那位傳奇的景昌帝的墓葬!因為地勢變遷出土,需要盡快挖掘。 ”陶濤興致勃勃地道,“這可是大發現!隊長,咱們明天就走! ”

 

“真的假的?別又是假陵啊。 ”路過的同事不太信,“景昌帝的真陵都找了這麼久,完全沒影子,怎麼突然就冒出來了? ”

 

景昌帝在位幾十年身子依然健朗,後來傳位太子後痛快地做了太上皇,之後再也沒傳出消息,連具體哪年駕崩都沒有人記載,也是荻朝唯一沒有葬入永世皇陵的皇帝。

 

有不少史學家甚至懷疑過其實是太子謀逆篡位、悄悄誅殺了景昌太上皇。

 

畢竟景昌帝實在太高壽了,傳位之前都能每天在皇宮裡跑好幾圈,說他能熬死太子都有大把的人信。

 

李景寧心知肚明,那個小倉鼠是修煉成精的妖怪,壽命自然和人類不一樣,說不定脫離了皇帝枷鎖之後一直修煉到現在,還在某處生活著。

 

他從沒指望過真正的景昌陵墓。

 

但景昌皇陵確實是研究荻朝歷史最重要的佐證——皇陵中的陪葬品是能夠保存歷史最久的真實文物,對於研究當時的文化和政治具有極高的價值。

 

“這次的陵墓墓碑上有光華帝君的字跡。”

 

“哦?”李景寧認真了一些。

 

光華帝君霍採瑜是太子繼位之後為光華王追封的封號。

 

景昌帝與光華王永結同心、不分嫁娶,為先帝追封封號時,著實把新帝難為到。

 

不能按照皇后的規格追封、也不能按照皇帝的規格追封……

 

不知道當時禮部官員掉了多少頭髮,最後追封了一個光華帝君。

 

光華帝君與景昌帝矢志不渝的堅貞愛情,也是景昌帝傳奇一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同為男子,他們之間卻比世間所有的痴男怨女更加癡情、更加幸福,彼此身邊連陪床侍女都沒有,一生只愛一人。

 

後世對他們二人愛情的歌頌一直傳唱,如今隔幾年就有演繹景昌帝和光華帝君愛情的電視劇或者電影上線,每每都能吸引大量的噱頭。

 

從史書上看,光華帝君寫得一手好字,但除了批復奏折之外,基本只給自己的至親摯愛題字。

 

現代如今幾乎沒有光華帝君的真跡留存,只在後人的吹頌和少數碑文上能見識到。

 

像當初荻朝唯一的女大將軍霍採瑾的陵墓前就有光華帝君的題字。

 

若這處陵墓有光華帝君的字,確實有可能是景昌帝的墳塋。

 

李景寧其實對這個陵墓的真實性還有些懷疑,但既然有霍採瑜的字,說不定還真有點東西。

 

他站起來拍了拍手,周圍的同事都安靜下來看著他。

 

李景寧安排好了留守繼續研究上次發現的文物的人,最後點了幾個年輕的考古隊員:“準備一下,明天出發。”

 

有年紀大的有些委屈:“隊長,怎麼就這麼幾個人,你這是歧視老人家啊。”

 

“這次陵墓的位置比較危險,在無人區,出過不少人命——我們先去打頭陣。”李景寧安撫了一句,“建立安全區之後再讓你們過去。”

 

上報批准考古的文件已經下來了,李景寧帶著幾個年輕的隊員很快就到了疑似景昌皇陵的所在地。

 

李景寧坐在直升飛機望著下方的自然風景,英挺的眉毛微微皺起。

 

旁邊的陶濤問出了他的疑問:“這裡在景昌之前是狡國的領土吧?為什麼景昌帝要把陵墓建在這裡?”

 

景昌初期,大將軍霍採瑾徵狡國,將狡國化為北方三郡,對中原歷史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成就;但對於那時的狡國人來說恐怕只會恨景昌帝恨得牙癢。

 

這樣的情況下,景昌帝為什麼會把陵墓放在北方三郡?

 

但從墓碑的拓印來看,確實是光華帝君的筆跡……

 

李景寧眸色微微沉了沉。

 

抵達考古地點已經是傍晚,已經有建造安全區的工人收工。

 

考古地周圍陰森森的,讓人忍不住打寒顫。

 

李景寧等人下直升飛機之後放下東西,迫不及待先去陵墓那看了一眼。

 

最早被發現的墓碑已經被腐蝕得不成樣子,只有寥寥無幾幾個字能看得清楚。

 

李景寧站在墓碑前面望著墓碑,沉吟不語。

 

墓碑上的字跡斑駁認不出來,只有“此”、“入”等能勉強分辨。

 

但他注意到在墓碑角落畫著三瓣彎鉤的圖案。

 

那個圖案現代考古學中幾乎沒有提及,也沒有發現它的真實含義。

 

但李景寧前世的記憶告訴他,那在荻朝是“高度危險、閒人莫入”的意思。

 

 

第86章番外:千年之後(四) 

 

開始挖掘之後,李景寧愈發覺得這處陵墓有些古怪。

 

陵墓原本應該在地下很深的位置,地勢遷移後來到了地表,墓葬整體還是在地下。

 

陵墓本體已經在地勢變遷中破壞,外殼只留下了大致的輪廓,陵墓內部全都是積土,失去了繼續保留的價值。因此上面才派了考古隊前來挖掘,看能不能挖到什麼還能留下的東西。

 

“如果這裡真的是景昌帝的皇陵,倒是佐證了太子謀逆的說法。”陶濤擦擦汗,看著腳下深黑色的泥土嘆口氣,“難以想像景昌帝會葬在這麼小的陵墓裡。”

 

李景寧拿起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冷不丁道:“不是景昌帝的陵墓。”

 

“隊長有何高見?”

 

李景寧搖了搖頭,沒有多說。

 

隊員們也沒在意——他們隊長對於荻朝的考古總是有種直覺般的天賦,考古過程中就能判斷出文物所屬的年代。

 

讓他說也說不出來。

 

這麼看來,這處陵墓是景昌帝陵墓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不過考古隊員們還是很耐心地挖掘。

 

挖了幾天,除了一些破碎的器皿殘片之外什麼都沒有。

 

施工隊在這裡搭建了幾間板屋,平時大家晚上會在一起打打牌玩鬧一下。

 

頭一批過來的都是年輕人,又都是同行,聊著聊著就扯到了野史八卦上。

 

“最近這些年,一直有傳言說文軒帝其實是景昌帝的私生子。”陶濤喝了口啤酒, “還得到不少人擁護。”

 

“要真是景昌帝的血脈,幹嘛要假裝過繼收養?”有人不信,“景昌帝閒的吧?”

 

“大概是……怕光華帝君吃醋?”

 

“他都是皇帝還怕什麼,光華帝君最初也不是從他的男寵爬起來的。”

 

“光華帝君微末時候,景昌帝三宮六院可多著呢,結果一個皇子公主都沒有,很多人都相信他其實不孕不育吧,不可能到年紀大了突然就能生了。”

 

“這倒也是,何況景昌帝和光華帝君那是真的恩愛……”陶濤咂巴了一下嘴,發出了單身狗的聲音,“真是羨慕。”

 

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流露出一絲神往:“一生一世一雙人,別說是古代,現代社會這麼恩愛的人也不多啊……”

 

“我記得荻朝名臣週溫言的家書中曾經說過,景昌帝和光華帝君上朝的時候總喜歡互視,偏偏嘴裡說正兒八經的正事……嘖嘖。”

 

這時忽然有個人冷不丁問:“你們說……景昌帝和光華帝君誰是上面那個?”

 

這個問題讓大家都寂靜了一下。

 

有個女考古隊員“扑哧”笑了起來:“老劉,你還懂挺多。”

 

“我閨女問我的。”老劉老大不好意思,“說是跟她閨蜜逆了,想從我這裡找證據。”

 

“這種事哪裡能找到證據?就算彤史官也是隔著宮殿去記的,怎麼可能看得到人家床上的事。”

 

“不過我覺得光華帝君是下面的。”那人理性分析, “光華帝君最初也是被景昌帝一手捧起來的,就算後面權傾朝野,一開始也沒能力壓景昌帝吧?”

 

“早年說不定是……但中間有段時間景昌帝幾乎被架空了吧?要不是光華帝君自己不貪權,想自己篡位當皇帝都行。”

 

“這也跟位置沒關係啊。”

 

“我倒是覺得景昌帝是下面那個。”剛才笑過的女隊員忽然道,“之前找到的荻朝彤史冊裡有一段記載不知道你們看過沒,說一次攝政王與陛下同寢,大約半刻鐘就結束了。”

 

大家忽然笑了起來。

 

“看過,都在猜為什麼這麼丟人呢。”

 

“關鍵是那段記錄後面還加了一句。”女隊員神神秘秘地道,“——'王不悅。'”

 

幾個隊員互相看了一眼,有些明白過來。

 

“肯定還是上面那個更在意這個時長問題吧?”她最後總結,“所以我認為光華帝君是上面那個!”

 

“那也不一定,說不定是景昌帝在上面,光華帝君被撩到一半草草結束所以不悅呢?”

 

李景寧沒有參與他們的八卦,只坐在一旁看著資料,忽然抬起頭,皺了皺眉:“停一下。”

 

幾個隊員愣了一下:“怎麼了隊長?”

 

“有聲音。”

 

他們停下來,側耳傾聽,聽到房子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一些模糊的嘶吼。

 

像狼,又像虎。

 

幾個膽子小的臉色都白了一些:“有野獸?”

 

這裡原本是無人區,野獸出門再常見不過,也是考古的一個難關。

 

前幾天工人們給他們建造了安全區,但聽到野獸的聲音還是有些擔憂。

 

“有保安在。”李景寧安撫了一句,走到窗外凝視著外面,皺著眉頭,“大家在房間裡不要出去,找地方休息,最差的結果也就是等到天亮。”

 

話音剛落,他目光掃過窗外一個影子,頓時沉了沉。

 

李景寧在屋裡找了一圈,找了個鐵棍,試了試手感,走到門口。

 

陶濤大驚,一把拉住他:“隊長,你幹啥?”

 

“我出去看看。”李景寧拍開他的手,“我跑得快,不用擔心,你們在屋裡不要出來。”

 

出門走到剛才留意的地方,李景寧蹲下來,面色有些陰沉。

 

這是負責夜巡的安保人員之一。

 

簡單檢查了一下身體,發現他只是昏迷,呼吸平緩,身上也沒有明顯的傷痕,李景寧多少鬆了口氣。

 

他想了想,沿著前幾天看到的保安夜巡路線一路找過去,發現所有的保安都陷入了昏迷。

 

不論是野獸還是人,都不應該做到如此精準、悄無聲息的偷襲。

 

李景寧皺著眉,耳畔忽然又響起了一聲類似於野獸的咆哮。

 

因為在室外,咆哮聲聽得更清晰了些。

 

——來自陵墓。

 

李景寧心中提起了警惕,想到了陵墓墓碑上那個標註著“危險”的符號。

 

還沒等他想出什麼,身旁昏倒的保安身體忽然動了動。

 

李景寧注意力迅速放在他身上:“你醒了,剛才——”

 

他的話說到一半幾乎停下了。

 

這個保安面容空洞、雙目無神,如同殭屍一般機械地向前走,在無人區的寂靜深夜裡顯得格外恐怖!

 

李景寧拉了他幾次都沒拉住他。這個保安好像突然變得極為強壯。

 

李景寧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放下這個保安沒管,轉頭跑向了陵墓。

 

果然,陵墓附近已經走近了幾個人影。

 

正是負責在陵墓附近看守的人。

 

這時陵墓裡又傳來了一聲野獸的咆哮,彷彿震盪在李景寧的心裡。

 

他無暇多想,拿鐵棒做絆馬索,把那兩個馬上就要進入陵墓的保安絆倒,隨後扯過一旁的繩子拴在他們腿上。

 

饒是如此,他們還是趴在地上不停地向前掙扎,拉動系在水泥牆壁上的繩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背後又傳來“嗒嗒”的腳步聲。

 

李景寧回頭看了一眼,心差點涼了。

 

剛才都在板房裡的考古隊員們一個接一個走出了門,臉上帶著和保安一樣的空洞,像自動走向祭壇的牲畜一樣向著陵墓的方向走去。

 

另一邊的保安也慢慢走了過來。

 

在漆黑無月的夜晚,這一幕簡直能將人嚇得半死。

 

李景寧冷靜地站起來,握緊了手裡的鐵棒,輕輕吸了口氣又吐出來。

 

雖然不知道到底陵墓中是什麼鬼,但能讓當年的小倉鼠和霍採瑜標註危險的東西,絕對不是什麼善茬!

 

哪怕打斷他們的腿,也不能讓他們走到陵墓裡去!

 

就在李景寧準備咬牙上前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去!”

 

隨後一道赤紅色的光芒從他眼前劃過,直直射入了陵墓中。

 

“轟!”

 

巨大的爆炸聲瞬間響起,橙紅色的火焰在陵墓中瞬間綻放成一朵燦爛的玫瑰。

 

隨著火焰的綻放,李景寧身邊那些喪失了神智的人忽然全部癱倒在了地上,不再向前掙扎前進。

 

李景寧望著還在燃燒的陵墓,怔了怔,轉過頭去,剛好看到一個穿著整套休閒服、頭髮卻長得幾乎垂膝的少年。

 

星穰翻過水泥牆,擦了擦鼻子上的灰,吐了口氣:“哦,終於趕上了……好久沒有趕這麼長的路了。”

 

李景寧回過神來:“星穰?”

 

“啊,好久不見。”星穰笑瞇瞇地打招呼,“老道和你真是有緣。”

 

……

 

李景寧把所有人費力地抬回各自房間,東西都收拾好,確保明天他們醒來的時候都不會發現什麼異常,這才擦擦汗走到了陵墓附近。

 

星穰正坐在陵墓裡對著幾個灰黃色的東西發呆。

 

李景寧拿著一瓶水過來放在星穰旁邊,誠懇地道:“這次多謝你了。”

 

否則他真的要打斷所有人的腿才能避免他們被陵墓中的詭異東西吸走。

 

“無妨,舉手之勞。”星穰臉色似乎有些糾結,盯著面前的東西不住嘆氣。

 

李景寧目光跟著放在那些灰黃色的物體上。

 

這些東西看起來像是什麼動物的骸骨碎片,帶著死寂的枯黃色,看一眼就讓人心驚肉跳。

 

李景寧皺了皺眉:“就是它搞的鬼?這是什麼?”

 

“這是狡的骸骨。”星穰又嘆了口氣,也沒有隱瞞什麼,“狡本來是神獸,可讓天下豐饒……但它脫去□□之後,遺骸沒有妥善收拾好,被邪物侵染,顛倒陰陽,便有了邪氣。”

 

李景寧回憶了一下,有些明白過來:“這是狡國供奉的那個?”

 

難怪小倉鼠和霍採瑜要在狡國的領土上建立這個小陵墓、還要加上高危的警告。

 

這裡原本是用來封印狡神的骸骨的!

 

只是時光流傳,這麼多年過去,封印已經破壞,骸骨便又開始作亂了。

 

李景寧望著那些碎散的骸骨,還有些疑惑:“為什麼我不受影響?”

 

“這也是老道的疑問。”星穰轉過頭看著李景寧,輕輕掐了一下手訣,“被邪氣侵染的狡神吼聲,應該只有與狡神有緣的人才能避免才對。

 

“你前世到底是什麼人?”

 

 

第87章番外:千年之後(五) 

 

李景寧回想了一遍自己的兩次人生,也說不出來原因。

 

這輩子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考古隊員,上輩子是荻朝的皇帝——可是荻朝的皇帝怎麼可能跟狡國信奉的神扯上關係?

 

星穰繞著李景寧轉了兩圈,神色之間有些古怪:“不用肉眼看的話,你給老道的感覺有些熟悉……但和老道之前見過的又不大一樣。”

 

李景寧皺了皺眉,忽然想起星穰沉睡的那口鼎所在的墓葬也是荻朝景昌年間的產物,心中閃過一個猜測:“你是不是曾經見過景昌帝?”

 

“景昌?”星穰愣了一下, “啊,那個小耗子,老道上次就是被他喚醒的。”

 

李景寧不意外星穰看穿了李錦餘的身份,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他前世把身份贈給了小倉鼠,雖然無牽無掛地轉世,但小倉鼠應該還是帶上了他的形象。

 

看被封印在這裡的狡神骸骨,還有歷史上狡國亡於景昌年間……也許那隻小倉鼠曾經和狡神骸骨發生過什麼衝突。

 

想到那隻小倉鼠可能和星穰有過交流,李景寧忽然覺得這個活了幾千歲的“少年”道人親切了許多。

 

他低頭看向了那些帶著邪氣的狡神骸骨:“這些東西怎麼辦?很難解決?”

 

看星穰貌似糾結,難道這些東西解決不掉?

 

“這個……要解決其實……”星穰支支吾吾了兩聲,忽然揚起頭看他, “你有解決的辦法嗎?”

 

李景寧愣了一下,以為星穰處理不了,便點點頭:“那就上報國家吧。”

 

星穰:“啊?”

 

“我不太清楚道門的事情,不過國家應該有正規渠道聯絡。”李景寧拍拍星穰的肩膀,“到時候請專門的人來處理。 ”

 

星穰沉默了片刻,忽然嘆口氣:“不必了,老道來解決吧。”

 

他上前一步,劃開手指,讓鮮紅的血液滴落到狡神的骸骨上。

 

血液滴落,沾染到骸骨時瞬間就被吸入,彷彿進入了海綿。

 

狡神的骸骨中發出一聲憤怒的咆哮聲,彷彿有一頭凶獸潛藏其中。

 

但比起之前的咆哮,這次的聲音中似乎帶上了一絲色厲內荏的恐懼,還有一縷說不清道不明的狂喜。

 

星穰不管它,繼續放血,鮮血好像不會停止一般湧出,而骸骨中的嘶吼聲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終徹底消散。

 

星穰臉色蒼白,放下還在流血的的手指,身形一晃,險些摔倒。

 

李景寧趕緊扶住他,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裡。

 

星穰吐了口氣,對著已經徹底安息的狡神骸骨一揮手,一簇赤紅色的火焰平地升起,將骸骨包裹在內。

 

“雖然祛掉了佔據狡神骸骨的邪氣,但必須把骸骨徹底焚燒乾淨,否則將來還會有邪物入侵。”星穰望著在火焰中逐漸縮小的骸骨,目光中滿是不捨,“哎,太可惜了……”

 

“可惜什麼?”

 

“沒什麼。”星穰收回了目光,靠著李景寧的身體坐下來,“老道先休息一下,焚燒之後若剩下什麼東西你先幫老道收起來。”

 

說完他端正做好,雙眸閉上,不知道是不是在修煉。

 

焚燒的火焰漸漸熄滅,原本灰黃色的骸骨已經消失無踪,地上只剩下一顆純白的晶瑩圓球,倒像是佛門舍利子。

 

李景寧彎腰撿起來。

 

這顆白珠子只有米粒大小,捏在手心能感覺到一絲暖意。

 

李景寧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塑料袋,把它放了進去,準備等星穰甦醒之後再交還給他。

 

在星穰身旁守了大半夜,直到天濛濛亮,星穰才甦醒過來。

 

打坐了一整夜,星穰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站起身的時候搖搖欲墜:“有點頭暈。”

 

李景寧想起昨夜他放了那麼多血:“是不是失血過多?”

 

星穰搖了搖頭:“老道聽不懂。”

 

到底星穰昨夜救了整個考古隊,李景寧沒法就這麼放著不管,想了想,站起身:“我帶你去趟醫院。”

 

……

 

沒了狡神骸骨之後,無人區的陵墓中危險和價值都已經基本消失殆盡。

 

李景寧藉口在無人區發現落難者,辭別隊友,帶著星穰先行回了城市。

 

去醫院檢查了一番,確認星穰只是略有貧血,李景寧帶著星穰去餐廳點了一大堆補血的食物,吃得星穰雙目發亮,口中根本停不下來。

 

李景寧看他吃得開心,自己只喝了幾口水,就坐在對面等著星穰吃完。

 

星穰狼吞虎咽的時候才有幾分和這個外表相符合的少年感和孩子氣。

 

想當初自己轉世之後,長到可以吃甜點的年紀時頭一次吃到媽媽做的蛋糕時,那種從未感受到的甜美芳香也讓他幾乎想要吃掉一整個大蛋糕。

 

他們這些來自千年之前的靈魂,跨越了時間歷史,來到一個陌生的時代,自己熟悉的一切早已湮滅在故紙堆中,好像被整個世界拋棄了一般。

 

李景寧忽然對星穰起了一些同病相憐。

 

等到星穰吃東西的速度明顯減慢,李景寧開口問:“你有什麼打算?”

 

星穰嘴裡還塞著食物,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目標。

 

“你要是現在不知道做什麼的話,我可以先給你提供一個住處。”李景寧想了想,“等你熟悉這個時代之後再打算。”

 

星穰嚥下嘴裡的食物,臉上出現一絲困惑:“為何改主意了?”

 

他雖然不熟悉這個世界,但是也不傻——眼前這個人一開始明顯不想跟他扯上太多關係。

 

李景寧沉默了一下:“就當作你解救我們的報答。”

 

“其實老道不出手也不會有什麼事啦。”星穰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順便解釋,“那骸骨被人毀過一次,又被鎮封了這麼久,只能蠱惑一下人,別的什麼都做不了。”

 

“那也幫了我們很大的忙。”

 

星穰想了想,感覺自己沒什麼損失,痛快地答應下來:“那老道就暫時叨擾了。”

 

……

 

吃完飯,李景寧帶星穰去剪頭髮。

 

幾乎能夠觸及地面的長發也太亮眼了。

 

李景寧一開始還想著星穰可能對自己的頭髮有執念,內心醞釀了兩套勸服的說辭,沒想到星穰十分痛快地答應下來,剪完還對著鏡子左右看看,滿意地點頭:“這樣看起來清爽多了。”

 

剪髮的tony老師頭一次剪這麼長的頭髮,驚訝之餘還想把星穰的長發買下來,被李景寧拒絕了。

 

出了理髮店,星穰有些好奇:“為什麼不賣給他?這個世界也需要銀錢吧?”

 

李景寧把裝著星穰長發的袋子放在星穰懷裡:“不用,我有錢。”

 

他收入不低,又沒什麼開銷,多養一個人綽綽有餘。

 

李景寧自己有一套單獨的房子,偶爾會來住,這次正好給星穰。

 

星穰對居住環境沒什麼特別的要求——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

 

李景寧暫時請了兩天假,給星穰詳細科普了這個時代的情況,最後總結道:“你要想在這個世界安家落戶,需要一張身份證明。”

 

“怎麼拿到身份證明?”

 

“你這個年紀想悄無聲息的落戶可能不太方便……你能找到道門的人來問麼?”李景寧想了想,有些疑惑,“裝作你是從深山老林裡出來的人。”

 

雖然他不太了解這個時代的玄道,但星穰這種例子應該不算少見。

 

當然沒有他睡得這麼久。

 

星穰忽然磕絆了一下,撓了撓頭:“老道……”

 

李景寧掃了他一眼。

 

星穰想起科普中李景寧諄諄教導的內容,趕緊改口,“我不太適合接觸正統道門的人。”

 

“為什麼?”

 

“雖然老……我自稱道人,實際上是野路子,根本沒有修道。”星穰坦白道,“只是當初皇帝覺得修道聽起來比較玄乎,容易糊弄人,才給我安排的道士身份。”

 

李景寧皺了皺眉。

 

星穰抬頭看了李景寧一眼,又撓了撓頭,嘆口氣,坦白道:“我其實……不是人類。”

 

李景寧愣了一下,腦海中閃過小倉鼠的影子,脫口而出:“妖精?”

 

“… …這倒也不是。”星穰坐在沙發上,捧著奶茶咳嗽了一聲,“我本體應該算是天地靈獸之類的東西,後來有一天被邙朝那個皇帝——當時還不是皇帝——發現,就跟我訂下了契約。我助他打下天下,他為我匯聚人間信仰,幫我修煉。”

 

李景寧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怔了一下:“然後你就當了邙朝的國師,修煉成了人形?”

 

“沒有,我幫助他統一江山之後,他毀約了。”星穰攤了攤手,臉色有些無所謂,“他把我囚禁在觀星台,想將我和邙朝世世代代綁在一起。”

 

李景寧抿了抿唇,內心油然而生一絲憤怒:“忘恩負義。”

 

“當然我也沒有讓他得逞。”星穰忽然笑了起來,“我將我的本體剝離,靈魂借助那口鼎重新凝聚了人類的身體——這樣一來,我便相當於死了一次,之前邙朝皇帝施加到我身上的束縛也全都沒了。”

 

“但是代價是你離不開那口鼎?”

 

“這倒不是。”星穰搖了搖頭,“那口鼎沒有束縛的作用,只用來隔絕外界的窺探——我離不開那口鼎是皇帝給我下的詛咒。他說他會轉世,會拿著我捨棄的本體來找我,要我要一直等著他來,唯有擁有'我'的本體的氣息的人才能喚醒我、釋放我。”

 

想到自己喚醒了星穰,李景寧怔住:“那個人……是我嗎?”

 

難道他前世如此混賬不算,前世的前世也這麼自私?

 

“不是你。”星穰笑了笑,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可惜,“他想的雖然好,但是我的本體不是一個懂一點點術法的人能夠操縱的……靈獸的軀體沾染死氣便會化為邪物,連帶佔據其中的靈魂也會一併污染。想必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就已經被我的本體本能地吞噬,只將怨念與邪氣殘留其中了吧。”

 

李景寧剎那間想到了什麼,目光放在了一旁的櫃子上。

 

那裡放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裡面是一顆晶瑩的珠子。

 

“狡?”

 

 

第88章番外:千年之後(六)

 

得到星穰的肯定,李景寧站在飲水機旁邊,手中接著水的杯子差點掉在地上。

 

萬萬沒有想到,邙朝那個呼風喚雨的國師竟然是狡神!

 

“那狡國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清楚,大概那個皇帝轉世之後,靠著執念帶著我的骸骨建立了狡國吧。”星穰攤了攤手, “因為靈魂被那口鼎束縛著,我其實一直都在鼎裡睡覺,至今為止也只在那隻小耗子的時候醒過一次。”

 

“現在怎麼脫離鼎的束縛的?”

 

“這也是我的疑惑。”星穰摸了摸下巴,“詛咒必然存在破除的法門,如果是他,應該是留下只有他能破的條件才對……為什麼你能破?”

 

李景寧沉默了一下,腦海中把自己的情況過了一遍:“也許詛咒破除的條件是'轉世的皇帝'?”

 

“有可能,不過大概還有其他的條件……不過你是轉世的皇帝嗎?”星穰愣了一下,“你的前世模模糊糊的,我算不大清楚。”

 

大概是因為他前世把身份都送給了小倉鼠的緣故。

 

李景寧想了想,把杯子放在桌子上遞給星穰:“給你講一講我的前世。”

 

他曾經為之掙扎、痛苦、糾結的遙遠過去,如今已經可以心平氣和地對著他人輕鬆坦白。

 

……

 

“……再甦醒,我已經轉世到這個世界了。”

 

星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景寧,把空杯子放下,抹了抹嘴:“你前世聽起來還有點慘。”

 

李景寧如今提起來倒是心平氣和:“有些慘,做錯過事,不過也都是過去了。”

 

兩個人忽然一起沉默了下來。

 

本該沒有任何交集、甚至不屬於同一個時代、同一個種族的人竟然能夠在同一間房間裡輕鬆愜意地談論著他們各自的往事——每一樁都隱藏在黑夜之中,將波瀾壯闊的愛恨糾葛盡數收攏在時光燒卻的灰燼中。

 

這種感覺有些奇妙。

 

對於李景寧來說,他前世的一切在這一世都沒有人可以提起——一般的人信不過,信得過的人又不想平白給他們添麻煩。

 

唯有這個和自己一樣、跨越千年在現代甦醒的靈魂,可以無拘無束地傾聽、傾訴。

 

他們對視一眼,忽然笑了起來。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星穰拿起櫃子上的塑料袋,把狡神舍利子取出來端詳了片刻,又放了回去:“既然已經脫離了方鼎,那我也只能好好生活下去了。”

 

“這個舍利子不能幫你變回狡神?”

 

“我要是吃了它再好好修煉還是可以的。”星穰遲疑了一下,“但是我有種預感,吃掉它對我來說可能不是一件好事——還是放著吧。”

 

李景寧拿起杯子,又給星穰接了一杯水,承諾道:“我來幫你解決身份問題。”

 

……

 

找了不少關係,才把星穰的落戶問題解決。

 

身份證明搞定了,李景寧給星穰帶回來一整包書。

 

星穰好奇地翻開:“這是什麼?”

 

“幼教書籍。我給你報了幼兒教學班。”李景寧放下一台筆記本電腦,“網課,每天一小時,記得按時打卡。”

 

星穰: “……”

 

他在這個世界甦醒了這麼久,已經大概清楚不少知識。

 

幼兒教學班……未免也太嘲諷他了吧?

 

“學完幼教再學小學,之後就可以送你去初中了。”李景寧計劃了一下,“你的外貌去上初中應該不算太出格。”

 

星穰咳嗽了一下:“我好歹也是神獸之魂化為人形,不用去上學吧?”

 

一想到要和一群小孩子待在一個地方,他就渾身不自在。

 

“你要是學得快,跳級學完高中知識就可以。”

 

星穰想了想,手指輕輕比劃了一下:“既然如此,我便盡力而為。”

 

李景寧點點頭剛要說什麼,忽然聽到一陣門鈴響。

 

——外賣叫到了?這麼快。

 

李景寧沒有多想,過去打開門,一眼就看到自家老媽拖著個便攜的小車站在門口:“小寧,這些東西先在你這裡放一下。”

 

李景寧愣住。

 

他甚至來不及回頭給星穰使眼色——星穰已經大大咧咧地走到門口,歪頭好奇地看過來:“哇,今天點了這麼多外賣?”

 

李母目光掃過自家兒子僵硬的臉色、這個陌生漂亮少年光裸的腳踝和小腿、最後落在星穰單純的面容上。

 

她的神色驟然微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景寧:“小寧,這位是?”

 

李景寧有些頭疼,輕輕嘆口氣,讓開門接過李母手裡的推車:“先進來吧。”

 

李母進門,首先不動聲色地在客廳裡環視了一圈。

 

以前她也偶爾會在李景寧這裡住。一套房子裡有人常住必然會留下各種痕跡,和偶爾來住一次有極大的差別。

 

只消轉了一圈,李母就確定這個少年最近一段時間絕對住在他兒子家裡。

 

聯想起前陣子得知李景寧說在路上撿了個叛逆期少年……

 

李母扯了一把李景寧,嚴肅地道:“自首可以減刑。”

 

李景寧:“?”

 

“這孩子。”李母對著蹲在拖車前面好奇打量的星穰努了努嘴,“未成年吧?”

 

李景寧:“……你想多了,媽。”

 

考慮到星穰之前是上古神獸,說不定他們年齡的乘積都比星穰小。

 

李母盯著李景寧看了半晌,才勉強相信兒子沒有作出什麼混賬事。

 

不過一貫跟別人保持距離、冷漠又疏遠的人突然在自己的家裡塞了一個漂亮的少年,李母才不信李景寧一點意思都沒有。

 

李景寧好說歹說,用“叛逆期少年不肯回家在他這裡借住”的理由勉強搪塞了過去。

 

為此還編造了一個原生家庭母親懷疑非親生因此冷暴力的背景。

 

李母心腸軟,聽到後面眼圈都紅了:“也是個可憐孩子。”

 

她抹了抹眼睛,和星穰寒暄了幾句,站起身:“既然這樣,我給小星下廚做點菜。”

 

李景寧按不住她,只好由著她去折騰廚房,轉身去卸李母帶來的東西:“媽,你怎麼把倉鼠也帶過來了?”

 

“家裡牆面要重新刷漆,我怕對它有影響,就先拿過來了。”李母在廚房裡打開冰箱,“你這裡菜還不少。”

 

李景寧昨天買回來準備留給星穰的。

 

李景寧把倉鼠籠子放在櫃子上,轉頭去解其他的東西。

 

吃完飯好說歹說,才把李母送走。

 

一想到之後要面對媽媽的狂轟濫炸,李景寧就又要頭疼了。

 

……

 

這幾天李景寧感覺他的倉鼠有點怪怪的。

 

第一天之後,李景寧就把倉鼠籠子放在了書房,關上門隔音隔光,讓怕生的倉鼠可以自由自在地玩耍。

 

原本經過李景寧耐心地接觸餵養,他們家的倉鼠對他已經不怎麼懼怕,都敢在手上吃東西——然而這兩天李景寧拿了一顆花生在手上逗小倉鼠,卻發現小傢伙趴在原地只左右扭頭,完全沒有上手的意思。

 

難道是到了陌生的環境嚇到了?

 

李景寧皺了皺眉,望著小倉鼠那雙黑溜溜的小眼睛,忽然感覺到一絲違和。

 

沒有別的理由,就覺得他家的倉鼠似乎有點不太一樣。

 

就好像……

 

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突然睜開眼開始觀察世界。

 

李景寧背後猛然竄起一絲涼意。

 

他轉頭出去走到之前倉鼠籠子所在的櫃子,果然看到之前放在這裡的那個塑料袋已經被咬破了。

 

塑料袋裡那顆狡神的捨利子已經不翼而飛。

 

他明明有好好關著籠子才對?

 

“星穰!”

 

星穰打著哈欠出來:“怎麼了?”

 

“你之前有帶倉鼠出來玩嗎?”

 

“好像有?”星穰回憶了一下,“我想給它餵點水,但是它不理我。”

 

“關籠門了嗎?”

 

“呃……”

 

李景寧指了指用來裝舍利子的塑料袋,嘆了口氣:“它好像把這個吃了。”

 

星穰愣了一下,倒是不怎麼在意:“舍利子對我來說沒什麼用……不過你那小耗子吃了應該是開啟了靈智,以後就可以修煉成精了。”

 

“倉鼠……精?”

 

李景寧愣了一下,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猜測。

 

低下頭正好對上星穰有些懷疑和震驚的雙眸,便知道星穰也想到了同樣的事。

 

不用李景寧自己說,星穰直接跑去書房,蹲在倉鼠籠子麵前掐指算了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出來:“還真是他……”

 

真的是他?

 

李景寧愣了片刻,心底百味糾雜,忽然忍不住笑了一聲。

 

那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倉鼠精的靈魂,竟然來自於現代、還是因為他的緣故成了精?

 

將他從前世那個絕望沉淪的怪圈中打破的人,竟然出自這一世的他之手。

 

李景寧站在次臥門口,望著裡面那隻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倉鼠,心中已經勾勒出前世那個純粹、善良、認真的靈魂的形象,思緒飄回了千年之前繁榮又頹廢的時代。

 

耳邊還有星穰的嘟嘟囔囔:“難怪我上一次醒來就感覺他身上有我的氣息……難怪你和他都與我有緣……”

 

過了半晌,他唇邊才輕輕勾起。

 

這樣也不錯。

 

……

 

倉鼠的壽命一般在三年左右。三年後,李景寧望著全身僵硬的小倉鼠,心裡有些好笑。

 

這傢伙倒是聰明,還知道裝死。

 

雖然很想用食物把這傢伙逗醒,但李景寧還是到郊外把小倉鼠的“屍體”放歸山林。

 

小倉鼠的“未來”、他們的“過去”,還有無數艱難精彩的歷程、堅韌忠誠的人在等他。

 

李景寧回到他們的家裡時,星穰正在電腦前面“啪啪”地打字,頭也不回地道:“你回來了?”

 

李景寧放下空蕩蕩的倉鼠籠:“嗯。你在幹什麼?”

 

“前陣子我不是幫你推算過'假如小耗子沒有穿越到景昌年間,世界會有怎樣的變動'麼?”星穰搓了搓手,“我正把我的推算結果整理成歷史記錄。”

 

“那個霍採瑜揭竿起義的未來?”李景寧走過來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忍不住笑出聲,“虛構歷史可是要被罵的。”

 

“這樣啊……可是我花了好久才推算出來的,不記下來實在太可惜了。”星穰苦惱地抓了抓頭,忽然眼前一亮,“對了,我可以寫成小說嘛!”

 

李景寧站在星穰背後,雙手撐在桌子上,望著屏幕上那些戰火紛飛、家國離散,沉默了片刻,輕輕拍拍星穰的肩膀:“我覺得不錯。”

 

看過沒有人來救贖他的未來,李景寧無比確定他們是多麼的幸運。

 

荻朝不會因為他而衰亡、江山不會因為他而凋零。

 

他只是一個時光中的偷渡者、歷史中的過客。維持著千年之前的記憶轉世,將過去煙花勝景的記憶留存下來。

 

世界本不該是這樣。

 

世界又本該是這樣。

 

 

第89章番外:你的名字(一) 

 

遲鐘鳴最近有點不太開心。

 

因為他家的貓不開心。

 

他家的貓不開心就不讓他擼,沒有貓擼他就不開心。

 

其實他家大胖經常不開心。

 

貓糧不合口味、貓砂不夠新鮮、有人又往親王府送美人、昨天晚上太累……

 

等等一切理由都可能讓大胖傲嬌地拒絕允許鏟屎官擼貓。

 

遲鐘鳴不但不覺得作,反而樂在其中——隔兩天沒被大胖的貓爪子呼臉他吃飯都不自在。

 

好幾次陛下看到他和大胖的互動都要瞠目結石:“這就是傳說中的貓奴嗎?”

 

不過這一次大胖不開心的時機有些奇怪。

 

前天買的貓砂得到了大胖的認可還沒用完;

 

食物也吃得很多不像是不合口味的樣子;

 

最近一個月滿朝文武都顧著去跟陛下爭論過繼太子的事根本沒人有空巴結他;

 

最關鍵的是他們已經三天沒有x生活了!

 

遲鐘鳴內心無限委屈。

 

他站在親王府的院子裡,仰視著趴在最高樹幹上的黑貓,好聲好氣地道:“胖,我錯了,你先下來吧?”

 

雖然他也不知道這一次他做錯什麼了,但總之先道歉肯定沒錯。

 

貓貓永遠是對的。

 

黑貓趴在樹幹上,低頭瞥了一眼,傲嬌地抬起頭,不理他。

 

遲鐘鳴喊了幾聲,見黑貓不肯回應,想了想,轉頭進屋,不多時讓侍女端著一張桌子出來,流水上了好幾盤新鮮的魚肉。

 

“胖,下來吃肉了!”

 

黑貓盯著下面那些看起來特別好吃的魚,咽了口口水,強行忍住,繼續抬著頭不理遲鐘鳴。

 

遲鐘鳴又拿了幾個毛線球在手裡丟著玩。

 

遲鐘鳴甚至不知道從哪抓了一隻老鼠出來。

 

黑貓忍無可忍,從樹上跳下來,抬手一巴掌呼在遲鐘鳴頭上:“喵喵喵!”

 

這貨是個傻的吧!

 

老鼠臟死了!

 

遲鐘鳴毫不在意,抱著黑貓使勁蹭了蹭:“大胖~快讓本王抱抱。”

 

旁邊的侍女早就習慣了親王對著貓撒嬌的模樣,面不改色地放下最後一份魚肉,低頭告退。

 

黑貓:“……”

 

不管多少次它還是覺得遲鐘鳴真的很丟人。

 

四下無人,黑貓變回了人形,氣哼哼地坐下來準備吃魚。

 

不管怎麼說,魚肉總是無辜的。

 

……

 

吃飽的黑貓脾氣好了很多,遲鐘鳴坐在少年身旁,順著少年的脖頸一路滑下來再摸上去,像擼貓一樣擼著人。

 

少年在貓形態上被擼習慣了也沒覺得什麼不對,吃完東西擦了擦嘴,矜持地評價了一句:“還不錯。”

 

遲鐘鳴得意地道:“那當然,這可是我讓人從沿海日夜兼程水運來的。”

 

少年端起一旁的溫酒喝了一口,舒服地瞇起眼睛。

 

遲鐘鳴愛死少年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慵懶姿態。

 

明明內心是一個老妖怪、甚至還當過一陣子權傾朝野的丞相,但少年還是經常露出這種天真不設防的模樣。

 

老謀深算和天真無邪在他的貓貓的身上得到了完美的融合。

 

遲鐘鳴湊近了些,抱著少年討好地問:“胖啊,這次又是為了什么生氣?”

 

少年放下酒杯,漂亮的眼睛斜睨他一眼,“哼”了一聲:“我沒生氣。”

 

沒生氣就是生氣了。

 

遲鐘鳴湊上去親了親:“胖,你不說我哪裡知道我做錯了?”

 

以往這種親呢都會讓少年臉色發紅,隨後半推半就——然而這一次少年臉色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更難看了。

 

他一口咬在遲鐘鳴的嘴上,疼得遲鐘鳴“嗷”了一下。

 

遲鐘鳴鬆開手,摀住嘴,委屈地看著少年:“胖,到底怎麼了?”

 

少年緊緊抿著嘴,想說什麼又強行憋了回來。

 

“胖?”

 

一聲聲的催促讓少年的耐心逐漸告罄,最後忍不住站起來爆發:“不要再這麼叫我!”

 

遲鐘鳴愣了愣,鬆開手站起來,沒有生氣,臉上那種調笑的表情隱去,變得認真起來:“怎麼了?告訴我好不好?”

 

少年繃緊了神色,目光落在遲鐘鳴嘴唇上——剛才他那一口沒有留力,已經咬破了皮,還能看到隱隱的血絲。

 

他神色變幻了一下,張了張嘴,氣勢驟然洩掉,重新坐下來。

 

隔了半晌,他才低聲道:“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遲鐘鳴愣了一下:“為什麼?”

 

他與黑貓認識至今,黑貓從來沒有透露過名字,“大胖”這個稱呼還是跟著別人叫的。

 

因為黑貓的本體真的又大又胖。

 

難道他的貓貓不喜歡這個稱呼?

 

少年沈默了半晌,似乎覺得說出來很難為情,但對著遲鐘鳴認真擔憂的神色又不捨得搪塞過去。

 

“我……沒有名字。”

 

遲鐘鳴愣了一下。

 

“我想要自己的名字。”少年的聲音愈來愈小,到後面幾乎聽不清楚他和李錦餘一樣來自現代,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遭遇卻截然不同。

 

成敗與否都是各自的選擇,他輸了沒什麼可說的;唯有一件事讓他格外在意,甚至在意到有些嫉妒。

 

那隻蠢倉鼠有自己的名字。

 

“李錦餘”。

 

姓氏代表著他的歸屬、名字是代表著他的本源。

 

他沒有。

 

他前世被那個狠心的飼主拋棄,自然完全不想用當時飼主給他起的名字;

 

成精之後那麼多年,他一直都獨自修煉、獨自流浪。

 

妖精的世界弱肉強食比人類世界更加殘酷,剛剛入門的小妖精要么是大妖精的食物、要么是大妖精的手下。

 

他不想成為別人的食物,卻也不願給自己找個主子,所以一直東躲西藏地流浪。

 

所以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甚至沒有敵人。

 

那隻蠢倉鼠是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遲鐘鳴則是第一個對他表達了誠摯的愛意的人。

 

這些是他在寒冷寂寞的荒野中逃竄時沒有體驗過的東西,溫暖、微弱,卻給他無限的支撐。

 

讓他內心忍不住有了一絲奢想。

 

——他想擁有自己的名字。

 

獨一無二、獨屬於他的名字。

 

朋友也好、愛人也罷,甚至是敵人,提到這個稱呼便知道是他。

 

而不是“大胖”這種隨口取來、似乎什麼人都可以用的稱呼。

 

少年神色忽然變得低落了一些。

 

“名字”這種東西對於自己來說是沒有意義的,只有其他人叫出來才算真正的契合。

 

他手指微微收集,隨後臉色忽然明亮起來,恢復了平日那種驕傲的不屑一顧:“沒什麼,我隨口一說罷了。”

 

遲鐘鳴沒有笑,默默看著他的少年,忽然伸手抱了過來。

 

“大胖。”他的嗓音在少年耳後響起,認真而鄭重,“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

 

少年微微一怔。

 

“我們荻朝男子冠禮之後,會由家中長輩起表字。我為你起一個吧。”

 

……

 

雖然這麼說,但是遲鐘鳴起名的水平實在太差了。

 

“寒芒、鈞重……”少年拿著幾張雪宣,漂亮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無語,“你這是給武器的名字吧?”

 

“你不喜歡這個風格的話……”遲鐘鳴又寫了幾個字,“這兩個怎麼樣?”

 

“玄光、墨章……”少年有些牙酸,“我又不是文人。”

 

遲鐘鳴委委屈屈:“我覺得玄光挺好的——玄色即為黑色,你的毛色那麼好看,油光水滑不是特別合適?”

 

“光呢?”

 

“不管給你多少食物你都能吃光啊。”

 

少年忍不住露出了牙:“你是不是想死?”

 

這和大胖是一個深意吧? !

 

狗男人根本不能指望。

 

少年氣沖衝給你地變回黑貓,跳上屋頂,轉頭去了皇宮。

 

李錦余正在查看京城學院的發展企劃,聽了黑貓的抱怨,忍不住笑出聲:“遲鐘鳴還挺有文采。”

 

“哪來的文采。”黑貓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文盲吧。”

 

“說到名字,你正好幫我看看。”李錦餘把手中的折子往前一推,“你覺得給京城學院起什麼名字比較好?”

 

他們之前就想把從後世帶來的經驗應用到荻朝的發展上——奈何兩個妖精對人類社會都不太了解,知道的基本只有一些基本常識,能派上用途的不多。

 

思來想去,最有價值的還是教育。

 

所以李錦餘計劃在京城開辦民用學院,除了文武藝之外,還教導農業、輕工業、紡織等等技術,根據效果再看後面繼續推廣還是調整方式。

 

黑貓看了一眼大臣們遞上來的學院名,頓時失去了興趣:“都是些掉書袋。”

 

“唉。”李錦餘揉了揉太陽穴,重重嘆了口氣,發出感慨,“起名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黑貓心有戚戚焉地點點頭。

 

“快幫朕想想書院的名字……哦對了,太子的名字也還沒起呢……”

 

黑貓:“……”

 

他本來是找蠢倉鼠想參考一下他的起名意見。

 

生怕留下來還要被李錦餘拉去給學院起名,黑貓趕緊找藉口跑掉了。

 

以前皇宮裡有個大貓窩——蘭嬪的寢宮養了很多貓,黑貓閒著沒事就會去參加貓趴。蠢倉鼠散儘後宮,蘭嬪也跟著慧妃她們一起走了。

 

連帶那些大大小小的貓團子一起帶走。

 

黑貓在皇宮裡轉悠了一圈,沒處可去,只好又回了王府。

 

回到親王府,遲鐘鳴興沖沖地跑了過來:“寶貝,我們出去轉一轉找找靈感怎麼樣?”

 

黑貓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他:“找什麼靈感?”

 

“給你起名的靈感啊。”遲鐘鳴翻了翻地圖,“我們好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正好順便遊覽一下。”

 

黑貓用後腿撓了撓脖子,忽然覺得好像不錯。

 

“那先去找蘭嬪。”黑貓想起當初皇宮裡那個特別愛貓的妃子,忽然有些想念蘭嬪那裡的貓群,“我還有好些小弟在那邊。”

 

 

第90章番外:你的名字(二) 

 

當初慧妃帶著一群妃子建立了商行,蘭嬪也跟著去了。

 

遲鐘鳴除了軍隊的事之外別的都不怎麼管,只知道慧妃的商行一開始遭遇不少阻力,但後來都盡量化解,兩年過去已經有些名堂。

 

慧妃機靈、薇妃穩重,有的嬪妃擅長數算、有的嬪妃心思細膩、有的嬪妃會看人……一群嬌嬌弱弱的女子湊在一起,竟然真的把商行做得風生水起。

 

慧妃想得很清楚,一開始先從布料和脂粉打開市場——這些東西的主顧大都是女子,對於幾乎都是女子管事的丹朱商行有天然的好感;她們從宮裡出來,眼界和眼光也比一般的裁縫等更好,推出的衣裳水粉制式深受大姑娘小媳婦們的歡迎。

 

一開始還有人暗地裡指責這群女子拋頭露面不合規矩,後來李錦餘親自給“丹朱商行”題了字,便沒人敢當著商行的人的面說三道四。

 

再後來丹朱商行愈來愈紅火,看著眼熱的人也愈來愈多。

 

好些人都覺得丹朱商行的管事們都是一群女子,早晚都要嫁人的——若娶到了丹朱商行的人,豈不是能在這口香餑餑裡摻和一腳?

 

有這動了心思的人託人去丹朱商行說親,然而無一例外都被攆了出來。

 

說親的人裡不乏世家或者大商行的公子管事,然而丹朱商行這麼多的女子,竟然沒有一個願意出嫁。

 

彷彿在這些女子眼裡,有什麼事情比嫁人相夫教子更加重要。

 

被拒絕的人抹不住面子,又忌憚皇家的威脅不敢使什麼腌臢手段,只能私下里怒罵:“我倒要瞧瞧,一群被陛下嫌棄的女人,這麼大歲數嫁不出去還能幹什麼!”

 

對此丹朱商行不屑一顧,只坦坦蕩盪地做生意,開門掃地、迎客八方。

 

遲鐘鳴到丹朱商行的京城分行時,正巧碰上有人鬧事。

 

“週掌櫃,你一把年紀了不想嫁人也就算了,總不能攔著手底下的人不嫁人吧?”

 

遲鐘鳴跟著引路的侍女走到門口,恰好聽到裡面傳來的交談聲。

 

隨後清朗的女聲傳來,不疾不徐:“我們姐妹雖非血親,感情卻不錯,若楊妹妹當真有了心儀之人,我當然不會阻攔。”

 

“那何故拒了海平侯家的親事?”

 

“海平侯和我丹朱商行並無瓜葛,連小侯爺的人品相貌都不知曉,貿然說親自然不會答應。”

 

“海平侯肯相中一個商賈女子已經是丹朱商行大大的榮幸,這等好事若不答應,可是要反噬的。”

 

聽出了媒人話語中的威脅之意,那女子聲音冷了不少:“若有反噬,我丹朱商行自然受著——這便與貴府無關了。”

 

遲鐘鳴聽著不耐煩,一把推開門走了進去。

 

那女子還是個熟面孔,當初在宮裡應該是薇妃。

 

一旁的媒人遲鐘鳴不認得,但顯然認得遲鐘鳴,慌忙下跪請安:“草民見過茂親王。”

 

遲鐘鳴抱著貓,矜持地揮揮手:“本王找周掌櫃有些事要談,你先下去吧。”

 

那媒人哪敢跟親王說不,忌憚地看了周掌櫃一眼,低頭告退。

 

“對了。”遲鐘鳴忽然叫住他,“回去跟你們那什麼侯說一聲,陛下這兩年正在抓皇親國戚欺壓百姓的典例,讓他可小心些。”

 

那媒人全身一僵,唯唯諾諾地出去了。

 

週掌櫃行了禮,謝道:“多謝茂親王為民女解圍。”

 

他們原先在宮里為了避嫌,也就是打個照面的關係,沒想到茂親王竟然願意出頭。

 

“小事。”遲鐘鳴擺擺手,“看在我家寶貝最愛你們的貓糧的份上,本王也不能袖手旁觀。”

 

當年的蘭嬪調製貓糧的手藝是一絕,遲鐘鳴如今還定時從丹朱商行里買入蘭嬪親手製作的貓糧來哄黑貓。

 

週掌櫃笑了笑,不卑不亢地道:“茂親王這次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本王想拜訪一下蘭嬪——啊,現在應該叫楊掌櫃。”

 

週掌櫃的目光微微帶上了一絲探究:“楊妹妹如今正在計劃著開獸寵鋪子,茂親王這是……”

 

遲鐘鳴把懷裡的貓抱起來,嘆口氣:“我家寶貝這幾天有些鬱鬱寡歡,本王想著帶它和從前宮中的伙伴一起玩一玩,說不准會開心些。”

 

週掌櫃放下心來。

 

……

 

許久不見,楊氏的院子裡貓變得更多了。

 

黑貓跳進同類的院子,氣定神閒地叫了兩聲,不多時就有一大堆貓球滾了過來,在黑貓面前排好隊,一個接一個地回應。

 

遲鐘鳴坐在一旁的茶几前,望著在一群貓毛球裡發號施令的黑貓,唇邊的笑意就沒跌落過。

 

他的寶貝和陛下不一樣。

 

陛下雖然也是妖精,卻在懵懂之時便與他們的攝政王在一起,被攝政王影響、性格和偏好上更類似於人;而他的寶貝縱然當初化身葉丞相的時候,私下里依然帶著強烈的野性。

 

也正是那副野性讓遲鐘鳴為之著迷。

 

自從他的寶貝和他一起分享了壽命,他們就緊密聯繫在了一起。

 

他希望黑貓能夠永遠肆意張揚、永遠開開心心、永遠自由自在。

 

如今,黑貓卻開始苦惱獨屬於他自己的“象徵”……

 

遲鐘鳴有些開心,又有點小嫉妒。

 

開心之處在於他的寶貝已經漸漸從最初那個沒有心的妖精變得更像人——雖然寶貝怎麼樣都很好,但遲鐘鳴自己很貪心,他不單想要黑貓肆意瀟灑,也希望成為黑貓內心中的唯一;

 

嫉妒之處在於當黑貓擁有了名字之後,將會走進更多人的眼中,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為了他的寶貝著迷。

 

遲鐘鳴輕輕嘆了口氣。

 

他站起來,走到黑貓面前把它一把抱了起來。

 

黑貓正作為“大哥”給最近楊掌櫃收養的小貓崽樹立正確的貓生觀,冷不防被抱了起來,愣了一下,扭頭看著遲鐘鳴。

 

遲鐘鳴嚴肅地道:“我帶你回去見父親。”

 

黑貓:“喵喵喵?”

 

“然後咱們就成親吧。”

 

黑貓差點從遲鐘鳴的懷裡掉出去。

 

……

 

遲鐘鳴的老家在江南。

 

遲老先生原本是皇宮裡的禁衛,家中受了鐘太妃的恩惠,便在當年鐘太妃窮途末路的時候出手幫了鐘太妃一把。

 

鐘太妃調換皇子的事情他自然是知情的,後面可憐遲鐘鳴,沒有按照鐘太妃的要求把那個孩子誅殺,而是帶著他離開了京城,隱居在江南。

 

能被選入后宮做禁衛的人大多數文武雙全,遲老先生便將遲鐘鳴視為親生,仔細教導遲鐘鳴,還延請專門的夫子,不遺餘力。

 

遲鐘鳴能有今日的文武藝,大半依賴養父的教誨。

 

“父親原本打算我冠禮之後告訴我真實身份……結果冠禮後我直接偷偷溜出去了。”遲鐘鳴攤了攤手,“自己在外面轉了很久,然後被葉丞相抓到。”

 

黑貓趴在他的懷裡,打了個哈欠:“要不是我恰好出現,你和你父親可就都沒了,你要好好感謝我。”

 

“當然。”遲鐘鳴笑著摸了摸貓頭,語氣親呢,“用一輩子感謝你好不好?”

 

黑貓不自在地扭開頭:“哼。”

 

它把頭往遲鐘鳴懷裡縮了縮,咕噥了一句:“幹嘛不坐馬車?”

 

騎著馬走在路上偶爾還有風沙。

 

“武將不乘車。”遲鐘鳴抬起頭,輕輕拉了一下韁繩,“而且咱們兩個這樣走路不也挺好嗎。”

 

黑貓趴在遲鐘鳴懷里安靜了一會,忽然抬起頭: “你父親……會不會討厭我?”

 

“為什麼?”

 

黑貓動了動耳朵:“我一向不討人喜歡。”

 

“誰說的,我就很喜歡你。”

 

“你這樣的傻子世界上也沒有幾個了!”

 

何況它還是公的,這個世界上還是以留後為大的。

 

遲鐘鳴朗聲大笑了起來:“寶貝,你想這個的話,還不如想想到時候怎麼介紹自己。”

 

黑貓愣了一下。

 

“你的名字啊。”遲鐘鳴揉了揉黑貓長長的尾巴,眨了眨眼,“你要自我介紹'在下名大胖'嗎?”

 

黑貓:“……”

 

雖然意識到名字的問題,但黑貓直到到了遲家仍然沒想好合適的名字。

 

遲鐘鳴這個始作俑者反過來安慰他:“你隨便起一個就好啦。”

 

黑貓變成少年模樣,仔細檢查著身上的衣服是否有褶皺,根本沒心思跟遲鐘鳴逗著玩:“我這樣可以嗎?”

 

“很好看。”遲鐘鳴湊過去親了一口,“不用緊張。”

 

黑貓瞪了他一眼,繼續在心裡琢磨到底起什麼名字。

 

等見到了遲父,不得不自我介紹的時候,黑貓緊張之下,目光掃過遲家主廳裡掛著的匾額,心思一動脫口而出——“鼎食!”

 

鐘鳴鼎食之家。

 

“丁公子。”遲父老早就得到了遲鐘鳴傳來的消息,沒有任何意外,捋了一下鬍鬚,“快請坐。”

 

遲鐘鳴湊過來小聲問:“丁時?”

 

黑貓情緒穩定下來,琢磨了一下,忽然點點頭:“丁時。”

 

這個姓也簡單,名也簡單。

 

他跨越時間與空間來到這個世界,收穫了之前未曾收穫的喜悅。

 

以後這就是他的名字了。

 

……

 

時隔多年,京城百官貴族心心念念的茂親王終於成婚了。

 

有好些投機的人本指望茂親王誕下子嗣過繼給陛下,沒想到親王竟然也娶了一個男子,而且和陛下一樣宣布不再納妾。

 

成親之後,親王王妃循祖規入宮請安。

 

陛下看著遞上來的折子,忽然原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丁時瞇著眼睛:“你笑什麼?”

 

“雖然鐘鳴鼎食這個詞的意思我知道……但是單獨'鼎食'拿出來看,感覺好像你用很大的鼎吃東西一樣。”李錦余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這不還是大胖嘛!”

 

丁時:“……”

 

 

第91章番外:最初的緣(一) 

 

湯圓去世的時候,李錦餘很是難過了幾天。

 

雖然倉鼠同籠養多半會以一方被咬死告終,但李錦餘自忖自己是成精的大前輩,對湯圓一直很和善。

 

湯圓活了大約五年,在倉鼠界可以算得上很難抵達的高壽。

 

這都全靠李錦餘提供的靈力滋養。

 

李錦餘也不是沒有想過帶著湯圓一起修煉,但未開啟靈智的動物不會有意識地儲存靈力,根本沒法修煉;想要開啟靈智就得等待靈力足夠多的時候開竅。

 

一個難解的死循環。

 

李錦餘還去問過丁時,丁時也沒有辦法:“要是這麼容易就能修煉成精,那這個世界早就是我們妖精的天下了。”

 

丁時還上下打量了李錦餘一眼,撇撇嘴,“一般來說,壽命越長的動物開竅的機會越多……像倉鼠這種短命的傢伙,這麼多年我也就見了你這一隻。”

 

李錦餘怏怏不樂。

 

直到湯圓壽命盡了,他也沒能成功引導湯圓到修煉之路上來。

 

霍採瑜每天看著李錦餘悶悶不樂,拿著李錦餘最愛吃的東西來哄他:“御膳房新作了核桃酥,陛下嚐嚐?”

 

李錦餘接過來“咔嚓咔嚓”啃著,臉上的表情還是有些憂傷: “朕還是想湯圓。”

 

霍採瑜見食物沒能讓李錦餘高興起來,想了想,又拿出了新的東西:“臣前兩天做了個新的磨牙棒出來,陛下要試試嗎?”

 

自從知道陛下有磨牙的需求之後,霍採瑜便私下里尋找對人體無害、硬度剛剛好的木材,為李錦餘親手製作磨牙棒。

 

李錦餘提起了一些興趣,拿過來在嘴巴里咬了咬,眼神亮了一些:“剛剛好。”

 

霍採瑜見李錦餘開朗了一些,唇邊笑意也輕鬆不少:“陛下喜歡便好。”

 

想找些東西分散李錦餘的注意力,霍採瑜坐下來,拿起桌上的奏摺看了幾本,想了想:“陛下,要不要出宮走走?”

 

李錦餘愣了一下:“去哪?出去一次就要折騰一次,好麻煩。”

 

皇宮裡折騰倒是其次,關鍵是不管他去哪裡,那邊的郡縣官員就要準備安保接待,被麻煩的還是百姓。

 

霍採瑜心裡已經有了計劃:“去北方三郡。”

 

北方三郡是當初打下狡國之後分封的三個郡。荻朝一直在努力促進原來的狡國人與中原荻朝人的互相融合。

 

李錦余放下手裡的磨牙棒,有些驚訝:“去那邊幹什麼?”

 

“東叫郡的桑託不見了。”說起正事,霍採瑜認真了一些,“北狡郡出現了一些牧民失踪的事件。 ”

 

李錦餘皺了皺眉:“牧民失踪?”

 

“嗯,有人目睹了幾個失踪的人,說他們最後見面的時候看起來失魂落魄地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這個熟悉的描述立刻讓李錦餘想到了什麼:“狡神的骸骨?”

 

“臣也是這麼想的。”

 

既然涉及鬼神之術,那確實得他們出馬。

 

李錦余放下了湯圓的事,站起身來:“我們走。”

 

……

 

四年過去,草原上遭受大旱與瘟疫的痕跡已經完全消失。

 

當沒有外來的力量壓迫,任何一片土地、還有土地上的人們都會快速擺脫災難的陰霾,努力向著更好的明天前進。

 

荻朝如此,狡國亦如此。

 

李錦餘和霍採瑜站在當年的狡國王宮血祭壇遺址的地方,望著前面的土地沉默不語。

 

“官兵已經調查過,這片土地上明顯有被挖掘過的痕跡。”

 

李錦餘閉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片刻後睜開眼:“狡神的骸骨好像確實不在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有些愧疚,“當初應該把狡神的骸骨收起來的。”

 

“是我的錯。”霍採瑜嘆口氣,“沒想到那個骨頭打碎了竟然還有邪氣。”

 

他們當初打碎了狡神的骨頭,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了,把骸骨收集起來放在一起,之後一把大火焚燒了血祭壇和拋尸坑,想著狡神的骸骨一併被燒毀就徹底解決,再也沒有管過。

 

沒想到那些破碎的狡神骸骨竟然還能發揮作用。

 

“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尋找桑託了。”霍採瑜叫來一旁的官員,“出現牧民失踪的位置在哪?”

 

那官員展開地圖,指了指地圖上畫了勾的幾個位置:“禀攝政王,在這些地方。”

 

霍採瑜看了一眼點點頭:“這附近都找過了嗎?”

 

“北狡郡已經派人搜查過這附近,但什麼都沒有找到。”

 

霍採瑜凝視著那幾處牧民失踪的點。

 

幾個點之間沒什麼規律,彷彿完全是隨機出現。

 

但把那些點串起來看,再結合周圍的地形……

 

耳邊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在那邊。”

 

霍採瑜愣了一下,抬起頭正好看到李錦餘面朝著一個方向,手指抬起。

 

“錦餘怎麼知道的?”

 

李錦餘摸了摸耳朵,眉眼間染上一絲得意:“我感應到的。 ”

 

當初和狡神的骸骨爭奪狡國氣運的時候,李錦餘就已經記住了狡神骸骨的氣息。

 

如今站在這裡仔細感應,隱隱約約能夠察覺到那些骸骨所在的位置。

 

霍採瑜對著李錦餘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起來:“巧了,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

 

兩個人達成共識,翻身上馬準備離開。

 

那官員趕緊過來問了一句:“攝政王殿下,可要派兵過去? ”

 

“不必了,你們等著吧。 ”霍採瑜拒絕道,“我們先過去探探路。 ”

 

若真是狡神骸骨作祟,一般人也幫不上忙,反而容易添亂。

 

那官員還來不及說話,就看到霍採瑜抱著李錦餘一甩馬鞭奔遠了。

 

他撓了撓頭,嘀咕了兩句:“不是說攝政王殿下和陛下成親幾年了麼?怎麼這次過來還帶了個人? ”

 

被攝政王抱在懷裡的那男子長相清秀,兩人同乘一騎顯然關係匪淺。

 

官員搖了搖頭,嘆口氣。

 

果然皇家人哪有什麼真心。

 

……

 

有李錦餘對狡神骸骨的指引,兩個人的方向十分明確。

 

之前完整的狡神骸骨都被霍採瑜一劍劈碎了,如今更不在話下。

 

所以兩個人雖然認真地追著狡神骸骨的方向找,實際上心情比較放鬆。

 

草原遼闊,很少能見到人影,李錦餘可以自由地選擇形態——如果是小小一隻倉鼠,就趴在霍採瑜的領口或者頭上;如果是人形,就窩在霍採瑜的懷裡。

 

霍採瑜特別鍾愛那雙毛茸茸的耳朵,每次都愛不釋手,騎馬、睡覺都要摸一摸。

 

如今天下太平,他們來到草原的心情也和上一次大不相同。

 

偶爾路過幾個牧民的聚落,李錦餘也會打量一下他們的生活。

 

荻朝征服狡國之後,對狡國人和荻朝人一視同仁,因為當年草原大旱和瘟疫一同出現,還特意派了很多物資救援。

 

前有自家狡王獻祭平民、後有荻朝不計前嫌援助,大部分的狡國平民都失去了反抗的動力。

 

少部分野心家則被霍採瑾派去的軍隊看得死死的。

 

論起政治鬥爭,崇尚野性和暴力的狡國自然比不過積澱多年的中原。

 

幾年下來,草原的局勢穩定了不少,原來的狡國人的生活也漸漸穩定。

 

有了荻朝提供的農具技術和通商,草原上的人們生活水準大大提高,也不再想著劫掠中原;許多珍貴的藥材、上好的牛羊馬匹源源不斷送到中原。

 

一切都很好。

 

除了眼前這一位。

 

……

 

李錦餘望著站在面前的男子皺緊了眉。

 

要不是霍採瑜篤定,他完全認不出這人是桑托。

 

眼前這個男子上身□□,身上塗抹了許多暗紅色的紋路,周身散發著濃郁的血腥味,刺激他靈敏的嗅覺,讓他極為不適。

 

他的背後是一個黝黑的山洞,更加濃重的血腥氣息從山洞裡源源不斷溢出。

 

幾乎不用猜李錦餘就知道那些失踪的牧民遭到了什麼對待。

 

最可怕的是,這人臉上嵌滿了碎骨頭,幾乎把全部的臉龐都遮住,只留下兩隻帶著血絲的眼眸,死死地盯著他。

 

這些碎骨頭拼起來的造型頗有幾分即視感。

 

李錦餘盯著桑托看了一眼,有些不大確定:“狡神的骸骨?”

 

當初被霍採瑜一劍劈碎、炸得四面八方都是、又被一把火燒卻的狡神骸骨竟然都被桑托一個個找回來了?

 

桑托從喉嚨中發出一聲嘶啞的笑聲:“沒想到竟然是陛下親自來了。”

 

霍採瑜站在李錦餘面前,對桑托直勾勾地盯著李錦餘看頗為不爽,手中長劍一橫: “桑托,朝廷封你做西荻郡的人,你卻利用邪物殘害牧民,該當何罪?”

 

“不過是螻蟻罷了。”桑托輕蔑地笑了一聲,“這麼多的人類,很快不就能生出來了?”

 

李錦餘皺了皺眉,品出一絲古怪。

 

——“這麼多的人類”?

 

他之前和桑託基本沒有打過交道,但聽霍採瑜匯報過一些和桑託有關係的報告。

 

桑托是狡王最寵愛的兒子,被寵得很厲害,雖然打架還算可以,但性子不夠穩重、意志力也很差。當初被荻朝抓起來之後,是那批狡國人裡最熬不住刑的,老早就交待了關於狡國的情報。

 

荻朝攻破狡國王城後,桑托因為最早俯首稱臣,得到了西狡郡。見識過荻朝的威風後桑託一直都很聽話。

 

現在卻莫名把自己弄成了這個鬼樣子……

 

李錦餘還沒想明白,便聽到桑託的聲音忽然變得高亢了一些,語氣也有了微妙的轉變:“你終於來了。”

 

李錦餘一愣,抬起頭來,正好對上桑託有些狂熱的眼神。

 

“我等了你這麼多年、用盡一切力量跨越時空召喚你……終於把你等來了!

 

“回到我的身邊吧!”

 

 

第92章番外:最初的緣(二) 

 

霍採瑜目光頓時沉了下來,握住了長劍,攔在李錦餘面前。

 

李錦餘愣了一下。

 

桑托這句話明顯是對著他說的。

 

李錦餘歪了一下頭,將靈力凝聚在雙眸,盯著桑托認真觀察起來。

 

開了天眼之後看,桑托全身纏繞著詭異的暗色光芒,在他的身體裡來回竄動;而那些黑光的來源就是鑲嵌在他頭上的狡神骸骨。

 

李錦餘想了想,直接開口問:“你是誰?”

 

反正肯定不是桑托。

 

“桑托”聽了李錦餘的問題,露出的雙眸中閃過了一絲陰沉,旋即又恢復了正常:“你已經把我忘了麼?不過也是……都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具軀體又不是我原來的身體,你不認識我也正常。”

 

他向前一步,滿是血污的雙手伸出,雙眸亮了許多,“你的名字還是我為你起的,星穰。”

 

李錦餘愣了愣:“星穰?”

 

“我們相逢於荒野,一同打下整片江山。”“桑托”聲音逐漸變得有些狂熱, “我許諾過要永遠、永遠、永遠陪在你身邊……現在我終於把你等來了!”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人在說到“永遠”這個詞的時候,讓李錦餘有些不寒而栗。

 

“桑托”的聲音驟然變得陰森了下來——“然而,你現在身邊卻跟著另一個男人……不聽話啊,星穰。”

 

李錦餘一愣,瞬間反應過來,靈力驟然噴出,在霍採瑜面前撐起一道護盾。

 

下一秒,一道暗紅色的光圈從“桑托”額頭上的骸骨中湧出,撞上李錦餘的靈力屏障,發出“滋滋”的聲音。

 

霍採瑜眼神一冷,手中長劍一揮,眼神看向了李錦餘。

 

妖魔鬼怪與人類的差距沒有很大,霍採瑜斬過全盛時候的黑貓,也劈碎過狡神的雕像,完全能夠對付現在的“桑托”。

 

李錦餘想了想,稍微搖了搖頭。

 

他還想從“桑托”嘴裡再套一點話出來。

 

直覺告訴他,這個人能夠解開他為何來到這個世界的迷惑。

 

他試探著問:“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到底是誰?”

 

“桑托”的攻擊被擋住之後,眼眸中閃過一絲困惑,似乎有些奇怪為什麼自己的攻擊竟然沒有奏效。

 

聽到李錦餘的話,他沉默了一下,忽然輕笑了一聲,聲音變得溫柔了許多:“你睡了這麼久,也許真的忘了……沒有關係,我慢慢解釋給你聽。”

 

剛才還有些陰森,現在卻變得十分柔和。

 

李錦餘反而更覺得警惕——“桑托”的精神可能有點問題。

 

“曾經我對你許諾過,要永遠和你在一起……可是人的壽命始終是有限的,你是天生的神獸,我只是一個人類。你是我的唯一,那我也該是你的唯一。

 

“你不肯分享生命給我……沒關係,你是想考驗我,看我配不配在你的身邊?不過你選擇了我,那我飛不上天空,你也只能落在地上陪我了。 ”

 

聽到這裡,李錦餘心裡泛起一絲涼意。

 

他猜出這個人口中的“你”是誰了。

 

上古神獸狡!

 

那邊“桑托”的話語卻變得有些憤恨:“可是我做錯了什麼?你竟然想要離開我?不可能,你只能待在我的身邊! ”

 

他情緒忽然激動了起來,聲音嘶啞,“你寧可捨棄神獸之軀、寧可把自己封閉在鼎裡也不肯見我!你以為等我死了就結束了嗎! ”

 

李錦餘愣了愣,和霍採瑜對視一眼。

 

鼎?

 

“既然你不要神獸之軀,那我便要了;既然你想睡在鼎裡,那我再給你加兩道封印。”“桑托”忽然平靜下來,聲音帶著一絲森冷的笑意,“確實,我縱然佔據了神獸軀體,靈魂也在日復一日地消耗,撐不了太久——但是沒關係,你總有一天要從鼎裡出來,我在現在找不到你,那就只能去未來找了。”

 

李錦餘又是一愣,抓住了這個關鍵的詞彙:“未來?”

 

“你從哪一年過來?是誰解開了你鼎上的封印?”這個篡奪了神獸骸骨的人死死盯著李錦餘,“不過也沒關係了——我動用所有的力量,跨越歷史的長河把你從未來抓到了現在,從這一刻開始,不論你有過多少過去,你的現在和將來都是我一個人的了!”

 

李錦餘沒有理會這人顛三倒四的宣言,只抓住了重點:“是你把我從……未來帶過來的?”

 

“是的!你從鼎中脫困出去,第一時間一定就是想找回你昔日的軀體吧!我利用我所佔據的這具軀體在時間長河中尋找共鳴,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了你!”那人張開雙手,聲音有些狂熱,“好了,快到我這裡來!”

 

李錦餘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不。”

 

“桑托”微微一愣。

 

還沒等他說什麼,李錦餘便嘆了口氣:“你找錯人了。”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打算再跟這個瘋子虛與委蛇。

 

霍採瑜的怒氣都快壓制不住了。

 

“桑托”愣過之後根本不信,冷笑一聲:“你又想騙我?”

 

“我沒有騙你……不過這對你來說也沒什麼區別。”李錦餘目光拉遠,放在了“桑托”背後的山洞中。

 

那裡面的血腥味昭示著那些失踪的牧民的下場。

 

如今那些都是他大荻的子民。

 

他後退一步,神色鄭重了一些,看向了霍採瑜:“出手吧。”

 

霍採瑜自從這個瘋子對著他的陛下表露可怕的佔有欲的時候便已經要按捺不住,只是考慮到陛下需要套話才勉強穩住不懂。

 

現在得到陛下的許可,他飛身上前,長劍蘊含著龐大的內力,向著這人狠狠地劈了下去!

 

那人冷笑一聲:“區區人類,也……”

 

話音未落,霍採瑜的長劍已經刺到了他的眉心!

 

狡神骸骨上瞬間綻開一道暗紅色的光圈。然而霍採瑜的劍上緊跟著閃起淡紫色的光暈,與狡神的力量互相湮滅。

 

霍採瑜的劍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地刺入了“桑托”的額頭。

 

“咔嚓。”

 

被桑託的血肉粘合成一體的狡神骸骨上出現了片片裂縫,隨後從他的頭上脫落,跌在地上。

 

“桑托”捂著額頭,踉蹌著後退一步,似乎還有些茫然,想不到竟然會被如此羸弱的人類所傷。

 

李錦餘停下施法的手,上前一步,警惕地道:“小心。”

 

誰知道這個竊取了狡神骸骨的傢伙還有什麼道道。

 

那人被霍採瑜的長劍貫穿了腦袋竟然還沒死透,被鮮血染紅的眼眸緊緊盯著李錦餘,聲音彷彿從九幽而來:“星穰……”

 

“我不是星穰。”李錦餘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你想召喚誰,但是顯然你召喚錯了,我只是一個剛剛成精、平平無奇的小妖怪。”

 

那人盯著李錦餘,一口血直接吐了出來。

 

他支撐到現在勉強靠著狡神骸骨的力量,但那力量並不足以支撐這具殘破的身體太久。最後他只丟下了一句話:“等著我,星穰……”

 

隨後便徹底失去了生命氣息。

 

李錦餘湊近看了眼,皺了皺眉:“感覺他還沒有完全消失。”

 

狡神骸骨中仍然給他同樣邪異的感覺。

 

霍採瑜也皺了皺眉:“要去找那個道人嗎?”

 

從剛才這人對話的只言片語中霍採瑜也猜到那個睡在鼎裡的人就是這人真正想要召喚的對象。

 

李錦餘想了想:“我們先把這些骸骨封印起來,免得還有其他人受害。”

 

桑托應該是心志不堅定,才會被骸骨蠱惑。如果放任它繼續留在這裡,可能還會出現新的受害人。

 

李錦餘這幾年下來修煉進步不小,也有了一些正兒八經的法術。

 

他借用這裡的地勢,簡單佈置了一個封印陣。實際上嚴密的封印還需要按照方位修建不同的器具,不過為了避免來這里幹活的平民受影響,只能暫且這麼搞了。

 

等到正兒八經的封印完成,李錦餘還特意在封印骸骨的陵墓外面豎了一塊石碑。

 

霍採瑜並指成劍,在石碑上刻下了預警的文字,還特意標註了荻朝官方的印記。

 

兩個人拒絕了北狡郡官員送他們回去的車馬,兩人同乘一騎慢悠悠趕回京城。

 

李錦餘保持著人形,望著天上魚鱗狀的細雲,忽然感嘆了一句:“原來我是這樣來到這個世界的。”

 

狡神的力量竟然能跨越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間把自己和黑貓抓了進來。

 

“但是為什麼會是我?”

 

他左思右想都沒找到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霍採瑜低頭輕輕親吻了一下他的耳朵:“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李錦餘揉了揉耳朵,笑了起來:“嗯。”

 

不論他穿越過來的原因是什麼,如今他在這個世界擁有了事業、擁有了愛情,擁有了他曾經未曾想像過的整個世界。

 

他已經十分滿足。

 

他們擁有更加輝煌、更加燦爛的未來。

 

(全文完)

 

《朕今天也在等男主篡位[穿書]》 by 鬼酉蠟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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